叶清洛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然后缓缓挑起了眉：“沈洺，你终于舍得问我了？”

沈洺沉默地看着他，冲动之下问出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连手指也在微微颤抖着。

这个问题对沈洺来说很难，但对叶清洛来说，其实很简单。

叶清洛笑了起来，洒然说道：“没错，我是妖。”

沈洺背脊僵硬，强作镇定地点点头，接着问道：“你会不会吃人？会不会因为被人撞见密谈杀人灭口？”

叶清洛不解问道：“什么密谈？”

他想了片刻，恍然道：“你是指前天夜里你看到我和刑天说话了？我就说为什么你今天一直躲着我。放心，我不吃你，也不会杀你灭口。”

“……”沈洺绷着脸，这两天一直压在身上的巨石被轻易搬走，他感到浑身一轻的同时，又有些无法言说的无力感。

这件事让他紧张了一整天，就这么容易解决了？

叶清洛以为他不相信，解释道：“这段时间有很多妖怪从北边进了青阳市，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所以我才要送你回家。那晚刑天只是过来找我汇报情况，不存在什么密谈。不过他那副样子是有些吓人——那天之后，刑天就被我派去北方打探消息了，想来近期你都不会看见他了。”

叶清洛顿了顿，转而问道：“沈洺，你一直都能看见妖怪和邪祟吗？”

沈洺点点头，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承认自己能够见鬼：“对，我从小就能看见，只不过这些年一直都在装作看不见。”

叶清洛皱了皱眉：“为什么要装作看不见？”

“为什么？”沈洺微怔，叶清洛问得轻巧又坦然，仿佛他之前所承受的恐惧和痛苦都不值一提一般。

沈洺心里猛烈跳动着，多年来一直压抑的委屈和愤怒都冒了出来，他像是想证明什么般急切说道：“你知道作为一个异类活着有多么痛苦吗？当你与所有人都不同的时候，一旦被他们发现，你就会被曲解、被嘲笑、被孤立；一切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都会变成你的谎言和缺陷！明明是他们看不到，说谎的那个人却成了我！”

他的眼眶红了起来，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很久了，连父母也不曾诉说过：“我只有装作一个普通的人，才能被其他人接纳。我学着把谎言说成了真话，把欺骗当成了日常，把所见所闻全部变成视而不见，这样我才能作为一个正常人活下去。”

叶清洛安静听完，然后沉声说道：“沈洺，你错了。”

沈洺茫然地抬头看他。

叶清洛回视着他的眼睛：“你本来就不是个正常人，更不是个普通人，为什么要学着他们的样子活下去？这个世界很大，不止那些无法接受你不同的人。既然他们不接纳你，为什么不换一条路，去找一个愿意接纳你的世界？”

沈洺瞳孔微颤，他认真思索着叶清洛的话，想要相信却又不敢相信：“可是这条路上，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叶清洛听到他这句话，突然叹了口气：“要是我早知道你能看见妖怪，也不用一直藏着掖着，生怕被你发现了。不过你放心，从今天开始，这条路上，起码有我陪你走。”

沈洺看着叶清洛明亮清澈的琥珀色眼睛，似乎真的看见一条光怪陆离的道路在他面前缓缓铺开。

“好。”沈洺嘴角微松，一直紧绷的神情舒缓下来，“……谢谢你”

叶清洛不自在地躲开他的眼神，含糊应了一声：“行了行了，找到东西就赶紧回吧。”

沈洺终于解开了心结，两人离开了花海，踏上回程的路。

沈洺本来还打算直接赶回去上课，结果被叶清洛指着他沾满泥土的脸嘲笑道：“就你这副玩了一晚上泥巴的鬼样子还想回去上课？我是说了你不用做一个普通人，但没说让你做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

“……”沈洺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狼狈，只好默认了叶清洛的话，“那我先回家洗个澡，你下午去学校吗？”

叶清洛无所谓道：“你去我就去。”

“好，下午学校见。”

“嗯。”

两人在车站分别后，天气却突然变化，眨眼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沈洺身上没带伞，全身被大雨淋了透，连忙拔腿在雨里飞奔。

“汪汪！”这时，一只银黑色的哈士奇突然从身后追上了沈洺，跟在他身边奔跑起来。

“哮天？”沈洺隔着雨帘大喊道，“你怎么在这里？雨太大了，你别跟着我，快去躲雨！”

“汪汪！”哮天哪里肯走，兴奋地跟在他身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似乎要跟他赛跑一般。

沈洺见喊不走狗子，只好加快了步伐，在雨里越跑越快，与哮天认真赛跑起来。

街道上空无一人，厚重的雨帘令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畅快淋漓的感觉袭上心头，在轰鸣的大雨声中，沈洺久违地肆意大笑起来。

一人一狗很快跑回了沈洺家，这个时候沈爸爸已经出门上班了，而沈妈妈正忙着在后花园里收衣服。

沈洺悄悄打开了门，将又脏又湿的鞋子拎在手里，飞快地窜上了二楼。

他进了卧室，小心地锁上门后，又跑到窗边，给等在窗台上的哮天打开了窗户。

变成狗子的叶清洛跳进房间，下意识地甩了甩水，甩得地板上到处都是水滴。

“好了好了，别甩了。”沈洺连忙抱住他的背，制止了狗子的动作。

湿冷的气息袭来，沈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打开房间里的暖气，快速脱下贴在身上的湿衣服，露出精瘦白皙的上半身。

叶清洛猛地别开眼来。

沈洺拿着浴巾走进浴室，过了一会儿，淋浴声伴着升腾的热气传了出来。

浴室的门半掩着，并没有关紧。叶清洛在门外焦躁地踱着步，走来走去之间，还是没忍住偷偷往里面看去。

浴室中弥漫着白色的雾气，沈洺站在浴缸里，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

沈洺看到门外闪过狗狗祟祟的身影，扬声喊道：“哮天，你身上都湿了，也进来洗洗吧。”

“嘤？”

叶清洛还在愣神，浴室门就被猛地拉开。沈洺腰间围着浴巾，满身的水汽，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叶清洛，把他抱进了浴室里。

叶清洛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就腾空了，然后眼前一花，“哗啦”一声，竟直接被沈洺抱进了浴缸。

温热的水立刻把狗子厚实的毛发全部浸透，他的背紧紧贴在沈洺□□的胸膛上，甚至能感到他灼热的肌肤和微微起伏的呼吸。

简，简直不知廉耻！

叶清洛疯狂挣扎起来，狗爪子不停在水里扑腾着，把浴缸的水溅了一半出去。

沈洺连忙把狗子捞出浴缸，放到地上：“哮天，你这么害怕洗澡？”

叶清洛甩了甩身上的水，只觉浴室里不断升高的热气熏得自己脸上发烫，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他晕头转向地找出去的路，却发现浴室的门已经被沈洺锁上了。

沈洺从浴缸里走了出来，蹲下来抱住急着逃出去的叶清洛。

“别跑，先把毛擦干了。”沈洺扯过浴巾把叶清洛包住，上下其手地给他擦着毛。

叶清洛挣脱不出去，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热，脑子里越来越晕。

沈洺把狗子的两条前腿搭在自己膝盖上，埋头擦着他露出粉嫩肌肤的肚皮。

“哮天，你皮肤怎么这么红？难道是皮肤病？明天我让医生给你开点药吧。”

“嘤嘤！”此时的叶清洛简直恨不得把地面扒拉出一条缝钻进去。

过了一会儿，沈洺总算把自己和狗子都擦干了，这才打开浴室门，走了出去。

叶清洛连忙从打开的门缝窜了出去，慌不择路地逃到了床底下。

吹风机的声音太大，沈洺没敢用，他顶着一头湿发换了身衣服，然后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收进了脏衣篓。

幸好房间的暖气给力，没过一会儿，沈洺的头发和叶清洛的毛，都干得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外面下的大雨也差不多快停了。

沈洺蹲下来朝着床底说道：“哮天，我去学校了，窗户给你开着的。”

“汪！”

沈洺趁着沈妈妈不注意，又悄悄溜了出去，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下午的第一节课。

而说好在学校见的叶清洛，不出意料地又迟到了。

一直到下午课快结束了，沈洺才看到叶清洛慢悠悠地出现在教室后排。

沈洺收拾好课本，走到叶清洛身前：“我找同学借了上午的笔记，我们去图书馆把功课补回来吧。”

“……”叶清洛露出便秘一样痛苦的表情，“你就当我是逃课逃掉了，我才不补功课。”

“看你吧，我去图书馆补习了。”沈洺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叶清洛连忙从座位上爬起来，跟了过去。

这个时候在图书馆自习的学生正是最多的时候，两人在门口刷了卡，抢到了最后两个面对面坐的位置。

进去之后，沈洺摊开笔记和书本，认真开始抄写笔记。而叶清洛一坐下来，就趴在桌上埋头睡起觉来。

图书馆里不能大声说话，沈洺也没办法管他，只能皱眉看了他几眼，然后自己一个人补习功课。

就这样安静地看了一小时书，沈洺觉得有些口渴，从书本里抬起眼来，想要伸手去拿水杯。

突然，他对上了一双惨绿色的硕大双瞳。

“……！”沈洺浑身汗毛立刻炸起，僵坐在椅子上动也不敢动。

只见一个浑身长满白毛的妖怪蹲在书桌旁，篮球大小的头颅靠在桌上，一双绿色眼睛正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沈洺，令人毛骨悚然。

沈洺缓缓吐了口气，垂下眼看向书本，放在桌上的双手握紧成拳，指甲深深陷进皮肉。

他知道自己应该行动起来，叶清洛告诉他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他已经不再需要压抑自己。

可是，图书馆里坐在他前后左右的同学仿佛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明明大家都在埋头自习，他却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密切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些幻想中的目光变成一道道无形锁链，从四面八方将他紧紧锁住，根本动弹不得。

沈洺极力反抗着，额上渗出一片冷汗，手背上青筋暴起，不堪重负般大口喘着气。

可他依旧动弹不得。

这时，叶清洛冰冷的声音在沈洺对面暴喝而起：“给老子滚开！”

沈洺抬起头，只见叶清洛已经站了起来，横眉冷竖，面色霜寒，浅色的瞳孔中翻涌着狂怒的浪潮。

叶清洛狠狠拍向桌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冲蹲在沈洺身边的妖怪大声喝道：“青阳市是我罩着的，赶紧滚！”

叶清洛这一巴掌形成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白毛妖怪瞬间被穿透身体，惨叫着化成了灰烬。

叶清洛额角碎发随风飘起，琥珀色的瞳孔中忽然闪过一抹冰蓝。沈洺睁大眼睛看着他，半晌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