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起来到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上了16路公交车，在车的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被叶清洛这么一打岔，齐野脑子有些乱，他挠了挠一头黄色卷毛，稍微理顺了头绪，长叹一口气，说道：“沈洺，这次我是想让你见见我的女朋友。”

“……”沈洺面无表情地回看他：“你女朋友怎么了？”

“她叫陈夏月，是我打游戏的时候认识的……你也知道，我家不是本地户口，一直都是租房子住。可夏月家里不准她和外地人谈恋爱，所以我们一直在偷偷约会，没有告诉其他人。

“后来……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次我们去山上约会，夏月不小心踏空摔了下去……当然那只是一个梦，第二天我们还是正常出去约会了，她也没什么异样。

“可是，从那以后，夏月和我约会时就再没吃过东西，偶尔握着她的手，也特别冰凉……而之前那个梦，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细节也越来越真实，甚至让我觉得，那可能不是一个梦。”

齐野声音越来越低，他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十根指尖都捏得发白：“万一……我是说万一，夏月真的出了事，那这些天和我在一起的人，究竟是谁？我……我有些害怕……”

沈洺说道：“其实你可以找到她的父母，问问他们关于陈夏月的实际情况。”

“我们是网上认识的，我没见过她的父母……我之前还想去派出所查一下她的信息，可我总不能说我怀疑女朋友是鬼，所以想来查一查吧？”

叶清洛在一旁听完，问道：“你直接问过她吗？”

齐野一愣：“问什么？”

“问她到底是人是鬼。”

“……”齐野沉默了一会儿，没忍住吐槽道，“我要真这么问，怕是会被当做神经病吧。”

这回轮到叶清洛沉默了，他皱眉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道：“这么问，哪里不对吗？这种事情，找她本人确认更快啊。”

齐野眼神震惊，仿佛发现了一个脑容量为负的傻子：“一般人谁会这么问啊？而且，如果她真的是鬼，我这么问不是自寻死路吗？”

“为什么？”叶清洛似乎真的不明白齐野的意思，“就算她是邪祟，也不至于被你识破了身份就要你的命。退一万步讲，若她真的对你有敌意，她早就对你下手了，根本不会和你玩这么久的恋爱游戏。”

齐野听完叶清洛的话，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可他心里却过不去这个坎：“可是……如果她真的……算了算了，不想了，都还不确定呢。”

三人说话间，公交车已经抵达了终点站，齐野先一步跳了下去，大声喊道：“夏月！”

公交车站台下，站着一个穿着紫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孩，她眉眼清丽，皮肤白皙，整个人就像一朵带着露珠的紫丁香。

陈夏月看见齐野，两眼一弯，绽放出一个明亮的笑容：“齐野，你来啦。”

沈洺和叶清洛也走了过来，齐野冲过去拉住陈夏月的手，转头介绍道：“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女朋友陈夏月，这个是我的小学同学沈洺，这个是他的朋友，叶清洛。”

“你好。”陈夏月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

“你好。”沈洺上前与她交握，一触即分。

陈夏月笑道：“齐野，没想到你朋友都这么帅，怎么不早点介绍给我认识？”

此时的齐野和车上焦躁不安的模样判若两人，整个人散发着温柔和爱意，满心满眼都是女孩此刻的身影。

齐野挑眉说道：“再帅能有我帅吗？”

陈夏月笑着抱住他的胳膊，哄道：“那肯定没有，你最帅！”

“那是当然。”

两人说笑着向前走去，沈洺和叶清洛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沈洺低头看了看自己握过女孩的手，陈夏月的体温已经不似活人，冷冰冰的像才从冰水里捞起一般，身上也散发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虽然陈夏月表面看起来和常人并无二致，但沈洺心里清楚，此时的她，肯定早已不是人类。

这样异常的体温，齐野不可能没注意到，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找到了沈洺，或许他并不是无法确认，而只是想从别人口中得到这个残酷的答案。

但很明显，他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齐野和陈夏月走在前面，两人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没有一刻分开。他们带着沈洺和叶清洛去喝了奶茶，打了电玩，看了夜景，最后玩到天色全部黑了下来。

陈夏月摇摇晃晃站在公园最高的石头上，远远眺望着城市灯火霓虹的夜景，笑着喊道：“齐野，我今天很开心！”

齐野在下面扶着她的双腿，抬头说道：“上面风大，赶紧下来。”

“知道了。”陈夏月吐了吐舌头，直接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小心！”齐野连忙张开双臂去接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哈哈哈哈哈哈！”陈夏月开心地大笑起来，搂着齐野的脖子快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齐野的脸瞬间涨红。

“……”沈洺和叶清洛站在一旁，他们已经看着两人秀了一天恩爱，此时更是近距离遭受暴击，脸上表情都要绷不住了。

齐野红着脸把她放了下来：“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陈夏月的脸庞在夜色中泛着淡淡莹光，她笑了笑，眼里仿佛倒映着万千星辰：“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家，你朋友不是住在附近的吧？你还是把他们送回去吧。”

“可是——”

齐野还想说什么，陈夏月却用手指轻轻堵住了他的嘴：“真的不用，我想自己回家。”

“……那好吧。”

齐野皮肤上被冻出一层鸡皮疙瘩，他极力克制着浑身颤抖，上前将陈夏月紧紧抱进怀中。

“夏月，回家注意安全……再见。”

陈夏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道：“齐野，再见。”

陈夏月与三人道别之后，离开公园向着城北走去。

齐野见她走远，伸手扯了扯沈洺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跟上去。”

沈洺被他扯着向前走去，无奈说道：“齐野，我们这样很像跟踪狂。”

齐野看着远处陈夏月的背影，低声问道：“沈洺，你说她到底是人是鬼？”

沈洺沉默片刻，如实说道：“我觉得，她肯定不是正常人类。”

齐野嘴角一抽，似乎想露出一个苦笑，可最后还是失败了。他颓丧地伸手搓了搓脸，眉目阴沉：“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我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叶清洛走在两人身后，说道：“所以我说了，为什么不直接问她？让她自己告诉你她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很难吗？”

“当然很难！”齐野像被突然踩中了尾巴，猛然爆发，大声吼道，“好！就算我去问了！然后呢？我要怎么面对她给我的回答？我能对她说什么？——对不起，我是人你是鬼，我们没办法在一起？”

他大口喘着气，捂着脸蹲了下去，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这真的很难……太难了……”

在沈洺记忆里，齐野一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无助绝望的时候。

沈洺走过去蹲在齐野身边，把手放在他肩上：“齐野，你没事儿吧？”

“沈洺，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她，我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沈洺本来就不擅长安慰别人，此刻看着齐野痛苦的模样，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齐野抬起头来，双眼通红：“不，没关系的！就算她真的是鬼，我也要和她在一起！我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一旁的叶清洛却突然出声道：“不可能的。”

他面色淡然，甚至带着一丝寒凉：“你们没注意到吗？陈夏月刚刚走的时候，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了。照这个速度，不出今晚，她就会消失了。”

齐野猛地跳了起来，双手死死扣住叶清洛的肩膀，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叶清洛眉头一皱，然后齐野的双手似乎被针扎了一下，疼得他连忙抽回手来。

可他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转头向着陈夏月离开的方向追去：“我要去找她！我得去找她！夏月！”

可是几人这么一耽搁，陈夏月早已消失在他们视线中，哪里还追得上。

沈洺和叶清洛跟着齐野追了过去，却只见他茫然无措地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脸上挂满了泪痕。

“夏月呢？她去哪里了？”

叶清洛指了指左边的小巷：“她往这边走了。”

齐野连忙朝他指的方向跑去，沈洺转头看了叶清洛一眼，而他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面色如常。

齐野穿过小巷，眼前出现了一排平房，其中一间半开着门，房梁上挂着白色绸缎，里面传出昏黄的灯光和断断续续哭泣的声音。

齐野浑身一凉，只觉四肢都被冻得僵硬，一步也迈不出去。

他死死瞪着那扇半开的门，手指无意识地抽搐起来，仿佛一只惊弓之鸟，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拔腿逃跑。

这时，门内传出了低低的说话声：“姐姐，你还是回家稍微睡一睡吧，不要熬坏了身子。过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尸体，也算让孩子回家了。”

“我怎么睡得着？在悬崖下面找到夏月的时候，她都不成人形了……我实在看不了第二眼……我的月月啊，她最怕痛了，她摔下去的时候，该有多痛啊……”

听到这里，齐野再也忍不住，“砰”的一声推开门冲了进去。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灵堂，房间中央放着一副棺木，正对着门口的白墙上，挂着一张精心装裱的彩色照片。

照片中，身穿紫色连衣裙的女孩开心笑着，阳光洒在她灵动狡黠的眉眼上，熠熠生辉。

“夏月……”

灵堂一旁坐着两个中年女人，她们看见长得像不良少年的齐野闯了进来，吓了一大跳：“你是谁？”

此时的齐野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浑身剧烈颤抖着，一步步走到灵堂中央，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低下了头，看向棺木之中。

棺木里面盖着一张白布，显出一个女子的形状，冰冷的气息透过白布传了出来，一寸寸扎进齐野的心脏。

“不，这不是她……”

齐野盯着白布下女子的形状，却看不出分毫熟悉的痕迹，他仿佛陷入魔障一般，猛地伸手扯开了白布。

“住手！”中年女人冲过来把齐野拉开，红着眼睛大声说道，“你在干什么？滚出去！不然我就报警了！”

齐野浑身的力气瞬间抽空，他脚下一软，竟被女人一下子扯得摔倒在地。

躺在棺木里的，只有一具光秃秃的木偶。

女人扑上来疯狂捶打着齐野，一边打一边哭：“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月月已经不在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齐野怔怔地挨着打，脑中一片眩晕，他看着灵堂的布置，看着白墙上的照片，看着装着木偶的棺木，再看着扑倒自己身上哭嚎的女人。

“夏月，夏月，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好不好？你出来啊，出来啊……”

齐野再也绷不住，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沈洺和叶清洛站在灵堂外，默默地看着，都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半透明的人影从灵堂角落里钻了出来，她看着伤心哭泣的母亲，伸手想去抱住她，却只能一次次地穿透过去。

然后，她飘到大哭的齐野面前，冲他扮了个鬼脸，又伸手摸了摸他被泪水打湿的脸颊。

可此时她已完全变成魂魄的形态，齐野再也看不见她了。

陈夏月见齐野没有反应，便缓缓飘到沈洺身前，对他说道：“沈洺，我知道你能看见我。”

沈洺浑身一僵，他下意识就要转头去看叶清洛，却硬生生制止了自己，死死绷直的脖子上暴起了青筋。

陈夏月继续说道：“我之前为了强行留在人间，一直消耗着三魂六魄，如今我魂力枯涸，就快要消失了。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

沈洺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他现在如果回答她，就会暴露自己能够见鬼的事实，他之前撞破叶清洛和妖怪密谈，也会立刻被叶清洛知晓。

说实话，他和齐野并不熟悉，齐野甚至是自己多年来噩梦的来源；更别说这个求他帮忙的陈夏月，他们今天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他现在帮她，就是冒着生命危险。

那么，他们真的值得吗？

沈洺缓缓吐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好，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