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建国早上起来也没叽叽喳喳，也不像前两天老去卫生间唱歌打理自己了，它把自己装进了餐巾纸盒子里，也不跟周瞳说话。

“我早上得去医院报道，昨晚上偷偷跑出开的，别连累那些护士挨骂了。”周瞳起来套上了一件廉价的花衬衫，穿着一跳破洞牛仔裤，牛仔裤上别着叮叮当当的链子，他觉得这衬衫太深v，还在里面穿了个白背心。

“你再睡一会儿，这会儿太早了。”周瞳看着还没亮明白的天，说，“等睡醒了带她来找我玩。”

应不尘睡得迷糊，被窝里伸出来的手扣住了周瞳的手腕。周瞳低头在他耳边轻语，“别跟她置气，昨天让你骂了之后耷拉个脑袋一宿了，她还小。”

路上还是有点冷。

周瞳往医院去，在医院门口却遇上了502周婶婶的女儿。

她似乎刚哭过，眼睛红得像刚刚杀了人。

“早上好啊。”周瞳摆摆手。

周婶的女儿辨认了一下周瞳，“你没事儿了吗？”

“就是吃坏肚子了。”周瞳说，“这么早就走啊。”

“嗯。”她将头发别到耳后，背着个陈旧的帆布包，有些局促捏紧了自己的手，她说，“昨晚上我知道，是你听到了。”

周瞳后背一紧。

周瞳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但是好像昨天任务一触发，就是故意的了。

周瞳转过身来，说，“对不住。”

女人侧着身，领口处因为常年的洗晒已经没有了松紧，肩膀处可能因为一直是男人晾晒的，所以有两个鼓包。褪色的t恤让她整个人更苍白，她低着头，挤出了一点双下巴，因为吹晒脸上还有点雀斑，“我，我之前见过你的。”

“啊，在哪里。”周瞳有点想不起来，毕竟面前的女人好似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了。

“你刚来的时候，那个酒馆的老板娘结婚，我去做小工。看见过你，我知道，你跟那个老板娘没关系，你跟那个跟着你的男孩儿很亲热。”女人道。

“你是同性恋。”女人抬起头来，看着周瞳。

“我...”周瞳不明白这个女人这个时候说这个干什么。

“那是我弟弟。”周瞳硬着头皮扯。毕竟还是想让那俩职业骗子吃点苦头的，所以还是不想太暴露一些私人的事。

“你是同性恋，我老公也是。”女人目光似乎有火，灼在周瞳的脸上，“我老公的事，请你不要告诉我妈。”

“不会，我不会。”周瞳说，“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女人去车棚子里取了自己的自行车，没骑出去几步车链子就掉了。

周瞳跑了几步想把车链子给她挂上，却被她推开了。

“这个活儿，可能男人会擅长一点的。”周瞳想帮帮她。

“没男人就不活了吗？”女人低着头，吭哧吭哧往上挂车链，她低声说，“同性恋身上都一股味儿。臭。”

要换做别人，周瞳早就怼得她亲妈都不认识，但是这个倔强的女人刚刚经历她老公这样的事儿，周瞳只能沉默的走开。

周瞳再回头看的时候，那车链子还是拖在地上，她推车自行车走了，刚刚的白色上衣有点儿机油，她没回头。

周瞳沉默的上楼，经过正在忙碌的小护士。

护士站内开始新的一天给药。

一名小护士敲着安瓿瓶，问：“502催款条子你给了吗？”

“怎么没给，我昨天晚上还找她家属谈话了。”答话的人推着医用推车道，“她一直不交款，再拖几天只能把他母亲退院了。”

“上次也是这样，一退院就要来闹，我看着也难受。”小护士看了下胸前的表，说，“这里也不是慈善机构啊。”

“那老太太昨天又给我们拿苹果了，我都吃不下去。”正在收拾护士服的小护士道，“我刚来的时候扎针给老太太扎坏了，她跟我说，她皮糙肉厚不怕疼，叫我尽管大胆扎。”

“你这事儿都提多少次了，”配完药的小护士说，“老太太是好的，架不住她女儿人刻薄啊。”

“也有是有点抠，还好还好。”三个护士在配药单子上仔细看，“一般都是患者难相处，家属通情达理的，我上次看见她老公人也蛮好，怎么这个女的这么难缠。”

“要不说催款这事情难呢，一开始就是求我们，求我们也没用，后来我听见她在骂刘管床，刘大夫也是上年纪经历的事情多了，不跟她计较。”他们做好了最后的核对工作。

有人问，“瞒到什么时候算呢？”

“没钱换支架，不做手术没办法了。”换好衣服的护士说，“都注意点，家属要求了不叫知道，别给自己惹麻烦。”

“唉。挺好的老太太。”护士们整装，开始各个病房给药，“就是赶上了没钱。”

周瞳立在墙根，想起那个女人恶心他的眼神。

周瞳看见三个护士进了走廊尽头的病房，便往自己的病房走去。

刚一推开门，就一个热水壶砸了过来，差不点儿就砸在周瞳的脸上。

还好周瞳灵巧，躲过了这一劫。

热水壶来自503的大爷。

昨天周瞳入院都已经在傍晚，他来的时候503的帘子把自己拉得严严实实，他也没跟周瞳说过一句话。

他跟他的女儿剑拔弩张。

“爱几把砸不砸，你以为我乐意这儿？”503父女俩没有任何人看周瞳一眼，更别说道歉了。但是——

【好女儿「2/3」】

“我都跟你说几回了？你死了有人通知我。”他的女儿剪着利落的短发，一身剪裁得体的职场套装配上小皮鞋，她腋下夹着包，抹着红嘴唇，但是她脚边的东西，就是医院楼下小超市门口摆放了不知道多久的一箱八宝粥，连牌子都没有。

这算哪门子的好女儿？

周瞳都不知道这个游戏是不是抽筋了。

503的女儿说完话就踩着高跟鞋戴上墨镜出去了，路过周瞳的时候微微颔首示意，那老头儿捂着胸口就蜷缩在病床上，他喊道：“叫医生啊！没看见我要死了吗！”

周瞳愣愣地想要过去帮他按护士铃，又看见了502周婶的眼神，意思好像是「别掺和他的事儿」。

周瞳最终还是帮他按了铃。

护士很快就来了，给他上了心电监护，给他测着血氧血压，老大爷哎哟哎哟的叫唤，一番操作下来，护士说，“大爷，就是血压有点高，别的没事儿。”

“怎么就没事？那我怎么算有事！”老爷子叫嚷起来，“我女儿有的是钱！她在这医院存了那么多钱！你们就给我用最好的药！”

“那药也不能瞎用。”护士挂上了液，也不看他，只是淡淡的回复，“有钱没钱都一样。”

“怎么，她给你们钱啦？故意让我遭罪是吧？！”老爷子显然不买账，“是不是想把我在这儿半死不活的吊着，你们能挣更多的钱啊？”

管床的刘大夫眼看着再说下去医患关系就更紧张了，连连说，“我们给到您的治疗方案都是以您的身体为主的，您现在血压还不平稳，尽量避免生气，休息养着才行。”

周瞳并没有什么药需要吃，他来这儿就是来讹钱的，所以周瞳除了医生检查的时候哎哟哎哟鬼叫几声，其他都没有了。

502的周婶问，“你可吃饭了？”说着拿出一个茶叶蛋，“我女婿煮的，叫你吃呗。”

周瞳摆摆手，“你福气好啊周婶婶，早点康复，早点回家哈。”

“来住院的时候，就听说这个病房的人都康复回家了。”周婶压低了声音，说，“别的病房高低都死过几个的，这个病房好，来住院的都康复回家了。我女婿特意叫订的这儿。”

“有这讲究呢，”周瞳崴着躺在病床上，说，“女婿对周婶婶真好啊。”

“那是了，我那个女婿小高，”周婶讲起她的女婿，肉眼可见的高兴，“小高可能干，养鸡养鸭，瓦工电工，啥都能干，也就是我病了，那一年我差点没挺过来，那时候哪儿有听说往心脏里面安那个支架的了，”周婶摸着胸口，说，“都是钱呐！有钱它才能跳呐！那时候我记得我在医院里，我们家小高，挨家挨户去借钱，都要给我做手术的，不然我哪里能活这么多年了。”

“把您当亲妈呢。”周瞳看着周婶道。

“小高是好的，我女儿不行。”周婶说到这里愁容满面，“讲话也着急，人心眼是好的，但是她...唉！就是脾气不好，我讲她要改嘛，这么多年给小高生个娃娃，她就是不愿意，还去厂子里住了，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年轻人可能就想二人世界，”周瞳摸摸鼻子，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想得通了嘛。”

“我都想是不是我这老婆子老生病，他们做子女的也跟着遭罪才不要孩子的，”周婶婶说这话，又打起来毛衣，说，“我讲太麻烦了就让我在家里睡过去算了，他们没钱，怎么生孩子。”织毛衣的手根本就没停顿，似乎让自己睡过去算了这件事就跟真的睡一觉一样简单。

“哼，”503的大爷这会儿缓过来劲儿了，说，“没有老子，哪来的孩子？老子病了，天经地义叫她给钱！傻婆子没脑子！”

周婶显然对这个大爷的话不在意，拉起了半边的帘子就装拒绝了。

但是大爷在教育子女这件事儿上显然有心得要分享，“我那个女儿，穿金戴银的，你们可看见了？是个款儿！要不是我棍棒下头出孝子，能逼得她那么能干？我要是跟你一样，她早就躺家里花老子出去当牛做马的钱了！”大爷环抱着胸，一点儿都不像刚刚说要被气死的样子，得意的劲儿让人不舒服。

此时，应不尘推门进来了，他肩膀靠近耳朵的地方藏了只小毛球，手上拎着小笼包，周瞳趴在床上诶了一声，说，“我都要饿死了。”

应不尘笑盈盈拎了水果给周婶，说，“我哥哥昨天不舒服，多谢你们照顾的。”

“用不上，用不上。”周婶道，“都一个病房的嘛。”

应不尘摇起了床，安上了吃饭的桌。

应不尘点了点应建国。

“哟，啥贵客啊，空着手来的？”周瞳吃着小笼包，看着别扭的应建国，应建国的羽毛更紫了，从一开始的肉眼都察觉不出来的浅紫色往紫递进，她看着都等自己说话，“我又没长手，我就长翅膀了，我怎么给你拿东西。”

“我合计你对象给你拎东西呢，”周瞳拿筷子戳她，“你吃了没。”

“她昨天把吃的都打在地上，今天不用吃了。”应不尘道。

“哟，完了，应不尘生气了，你完了。”周瞳笑嘻嘻，又戳了戳她，道，“应不尘，你井挖好了？”

应建国一听浑身的鸟毛都抖了一下，她也不敢看应不尘，要是那话是周瞳说的，她才不怕呢，但是应不尘当时说话的时候，那眼睛跟刀子一样。

而且应建国还知道了一个秘密，是不能告诉周瞳的秘密，昨晚上应不尘回来的时候，那绿鸟儿正带了一大群鸟来袭击玻璃，被关在室内的应建国看见他们前赴后续的救自己出去，连死都不在乎。

应建国看不下去，也一下一下的撞玻璃，把自己撞得翻江倒海，命悬一线，而推门进来的应不尘只将应建国死死的捏在手里，差点儿喘不上气，她只听见应不尘说，若不是你还有用，我现在真想把你撕成八截。

那眼神不是在开玩笑，磨牙的声音好像想咬断应建国的骨头。

应建国不寒而栗。

群鸟对人很不友好。

那绿鸟儿对应建国势在必得。

而应不尘解决群鸟的方式也很简单，他只是拖着电风扇，啪一下子就打掉了保护罩，电风扇呼呼的扇着，他打开了窗户，倚在窗边，点燃了一根烟，抓住了一只叫嚣的鸟儿，将它的脑袋被风扇打得稀烂就随手扔了出去。

所以在应建国听到周瞳说挖井两个字就不由的吓了一跳。

周瞳看应建国的神色古怪，问应不尘，“是不是吓唬过头了？”

应不尘拉上了淡绿色的帘子，不到三个平方的病床成了一个隐秘的空间。

周瞳坐了起来，问，“鸟耳朵在哪里？”

应不尘指了指，“这儿。”

“ 哦。”周瞳把被子蒙在应建国的脑袋上。

周瞳说：“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应不尘掐着手指示意，“只是讲了一点点道理。”

周瞳嗯了一声，说，“你总是把她当宠物的。”

“不是吗？”

“不是。”周瞳说，“是女儿，宠物可以被人掌控，但是女儿不可以。”

“你想要百分之一百的确定性，这不现实，”周瞳笑起来，“我觉得大道理讲了一百遍，也不如自己走一遭，老父亲么，不就是给孩子擦屁股的。而且，是个鸟姑娘，鸟儿嘛，最喜欢自由。”

应不尘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认同，他玩着周瞳的手指，漠然地说，“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些，你的安全高于一切。”

周瞳愣了一会儿，反手扣住了应不尘的手，“老公，你不当绿茶的时候还是有点帅的。”

应不尘的脸刷一下红了，他蓦地起身，很忙的样子，又要叠被子又要弄枕头，周瞳觉得有意思，叼着筷子问：“老公，你在忙啥呢？”

“你别，别乱叫。”应不尘又把刚刚一气儿卷起来被子摊开，都结巴了，“你你就是想，想别对她那么凶，我都知道。”

“没有啊。”周瞳支起手撑着脸，一手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应不尘的腰上，“老公，你把应建国卷被子里去了，我现在有点犯恶心。”

啊，应不尘慌了一下，着急忙慌的又打开被子，“哥哥，你脚抽筋了？”

“不是啊，我拿脚趾给我老公比了个心。”周瞳说，“这不挺明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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