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几十万，大概六多万多一点。

是老明头的小舅子帮忙料理的事。

自从老婆死了之后，小舅子成了唯一跟老明头来往的人。

老明头坐在屋里抽烟，他坐在行军床上，行军床上还有桃酥。

钱跟骨灰盒放在一起，还没有半个骨灰盒大，比桃酥重一点点。

老明头在下雨的夜晚给女儿打电话，“你回来不？”

女儿知道父亲叫她回去分奶奶的钱，她在呲呲啦啦的电流声里说：“爸，我不用，你自己干点啥吧，现在的人都做买卖。”

老明头不知道要做什么。

又打电话询问女儿，女儿说：“工作单位门口有个彩票站，生意不错。”

老明头也不知道彩票站是干什么的，就自己去隔壁的镇上看。

隔壁镇上的彩票站很热闹。

老明头蹲在门口很久，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回去也想开个彩票站。

老明头找来自己的小舅子，晚上要跟小舅子喝两杯。

小舅子的老婆卖童装的，听说跟批发部的老板一来二去的，小舅子也知道，就不怎么回家了。

老明头切了点卤牛肉来，倒了两杯酒，打开了大屁股的电视机。

电视上是动物世界，二人坐在小马扎上，酒吃了两杯，老明头跟跟小舅子说要开彩票站。

小舅子忙前忙后，帮老明头操持起来了。

去办理押金，去开账户，去拿设备，这些老明头都不懂。

老明头觉得小舅子是顶顶好的。

两个人拿着黄历找了个好日子，小小的彩票站开业了。

小到什么程度呢，来三个人转身都要擦到屁股。

老明头有了奔头，他都觉得自己变年轻了。

小舅子问：“姐夫，打不打算再找一个？”

老明头道：“你姐死了这多年，你还能坐在这里跟我喝酒，我不找。”

小舅子闷了一口酒，说：“姐夫，该找就找，日子总要过的。”

老明头道：“不找，人家小舅子遇上我这没用的姐夫，都攮死我了，你姐的坟就两个眼，等我死了葬一起。”

小舅子笑了，原来小舅子也老了，老明头第一次看见小舅子的时候他才十七八岁，皮的很，老明头那时候还是小明哥。

小明哥娶他姐姐的时候他还打了小明哥好几拳。

两个人坐在小小的彩票站里说到以前的趣事，讲到小舅子被老师喊家长，还是老明头去的，老明头被老师训得半死不活，招笑得很。

电视里放着军事频道，他们感叹要是年轻一些，该去当兵的。

日光灯瓦数不大，二人说着说着，就在屋里睡了过去。

老明头觉得，这是他人生里面最有盼头的时候，但是究竟盼头是什么呢？他只想着每天早上他都要去拉起彩票站的卷帘门。

他回家没有人了。

没有老婆，没有老母，女儿也不在身边，唯有小舅子。

***

小舅子要去外面做生意了，来向老明头辞行。

老明头知道，是小舅子的老婆嫌小舅子窝囊了，总拿他跟批发部的那些老板比，骂他天天跟老明头就混在这个蚂蚱大点儿的彩票站。没出息。

老明头送给小舅子一本刮刮乐，让他带走去刮，刮到多少都是姐夫送的礼金。

小舅子是个灵光的人，但是不太靠谱。

小舅子临走前说，要是他发财了，就叫老明头一起。

要是自己败了，就来老明头的店里蹭吃蹭喝。

老明头每年过年都等小舅子跟女儿回来。

第一年，只有女儿回来，不到初三就走了。

第二年，也只有女儿回来，也没留到初四。

女儿的头发每年都不一样，太黄了，老明头想，但是女儿出落的漂亮了，总惹得别人说闲话，女儿的指甲涂成了黑色，跟电视里看见的琴魔似的，有时候女儿蹲下来，半个屁股蛋都露在外面，老明头的眉毛打成了死结，他别开眼睛不去看，嘴上说：“你裤子穿的要高一些克。”

“这叫低腰裤！”女儿反驳。

老明头不愿意说女儿，她回来的时间都已经很少了。

但是每天女儿都会把眼睛涂成黑黑的，像挨了两拳似的，老明头的眉毛又打结了，他说，“你眼睛被打了？”

女儿翻了个白眼说这叫非主流。

啥肥猪呢？老明头听不明白。

但是女儿喜欢就算了，自己老了，早就跟不上年轻人了，而且女儿现在看起来忙得很，她穿着渔网在腿上，老明头欣赏不来，女儿还要去网吧，铁圈圈带着耳朵上，老明头还看见女儿包里的红塔山了。

女儿嫌老明头的眼神，初四一早就走了。

第三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

当年撞断了老明头腿差点儿碾死他的那个嚣张的男人，来老明头的店里买彩票，老明头早就认出他了，他长的跟他那个妈一模一样，连那个死样子都一样。

他是个老彩民，喜欢玩刮刮乐，他玩「幸运888」，跟老明头说，“到的幸运8每本的编号18的散票都给我放起来，我一块儿来刮。”

他刮了好多，都刮不中，最大的只中得300元。

听说他那个妈还是一样死相，上次老明头还听说，他那个妈去帮人打扫卫生，还偷了雇主家的金项链。

老明头就不会偷。

老明头柜子里的「幸运888」的18编号已经很多张了，每卖出去10元，老明头就可以挣8毛。

这天，嚣张的男人喝多了酒，又来了，老明头掏出来7张编号18的，又确认了一次，他不给钱就想刮，老明头按住了。

彩票店都要先付钱的。

男人恼了，夺了过来，说：“又不是不给你钱！老子肯定要发横财的。”

他每次刮都是横着刮，老明头也不去看他。

他摇摇晃晃的，酒气冲天，非说老明头这儿的灯太暗了，看不清，他让老明头打着手电给他照，照着刮，硬币在玻璃柜台上摩擦，一个个的数字被刮开，他似乎忍不住了，冲出去干呕起来。

老明头看见了「幸运888」那张的最后一个数字，但是老明头开店那么久，他早就知道，蓝色的底色上有字符，字符像人的指纹一样，比如zbr是5元，kcv是10元，而桌子上这一张——

老明头平常都没见过。

被覆膜遮住的最后一个字符露出黑色一点半弧。

是什么？

是重色加粗的「888」吗？

老明头慌乱起来，他看着外面还在呕吐的男人，将那张彩票，藏进了裤当里。

老明头不擅撒谎，男人七冲八跌的进来的时候，说：“刚刚，刚刚那张呢？剩最后一个没，没刮。”

老明头说：“不知道。”

嚣张的男人说：“你以为我喝多了？老子告诉你，老子清醒的很！”

他开始胡乱的去扯柜台里的票，去扯老明头，要他把那张票给给自己，他喊道：“我晓得！那票中大奖了！你藏起来了，你偷，偷，偷我的票！”

老明头被他拽着脖子，说：“我不知道。”

老明头要挨揍了，隔壁有邻居被吵闹声引来，男人喊道：“拿给我！”

“我不知道，你自己弄的。”老明头还是那么说。

老明头挨了一拳。

老明头的汗衫都被扯烂了，老明头的店也叫砸得不像样。

老明头其实心里很复杂。

彩票归彩票，车祸归车祸，不该是一码事。

老明头挂了彩，在深夜给小舅子打电话，打了好几次，终于打通了，小舅子说是出去做买卖，开大店了，可是他的店面里的人都说不认识他。

老明头拜托他们找一找小舅子，女儿总是不晓得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的，老明头私心暗想，只有小舅子才会真的帮他。

小舅子给老明头回电话了，老明头抖抖索索的拿着那张彩票，说：“撞瘸我的那个人，中奖了，我，我我，我留了他的票。”

那头的小舅子好像突然酒醒了，说，“你躲起来，你去你老母那个房子，你等我来。”

小舅子连夜出发，在第二天中午找到了老明头。

小舅子看着刮刮乐上那一个重重的「888」，下面写的「100，000」反复确认，说：“是十万？”

老明头点点头。

小舅子说：“那时候他就该给你十万。”

老明头说：“这这不是一回子事情吧？”老明头的话语里显然想让小舅子说服他，老明头恨了他那么多年，凭什么还要看他中奖？老明头私心觉得，他就是欠自己的，他欠自己一条腿。

小舅子说：“你还想跟他讲道理？”

老明头沉默的点上一根烟。

小舅子说：“就当没得卖他这张票，换做其他人我都讲是人家的就是人家的，做生意这东西要讲究诚信！但是这个人，我们不得给他。”

老明头的烟灰迟迟不掉落，在小舅子说完那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的时候掉落了。

老明头捻灭了烟头，默认了。

小舅子道：“你票放在我这头，你就讲住院去了，然后去包个纱布，你回去开店，不叫别人知晓的。”

老明头点点头。

老明头果然依言，被小舅子缠着纱布，还涂了点鸡血，回去开店了。

小镇的人都知道那是个泼皮无赖，出去修脚都不付钱，一说要钱就要举报人家卖/淫的胎神。

小镇的人也知道老明头真是个老实人，别人有的先刮奖的还没给钱，老明头也能让人家兑奖。

所以关于那张彩票，大多人也觉得老明头不会撒谎，但是也会有人讲，“若是大奖呢？”

当然了，老明头的店被这嚣张的小子盯上了，他说什么都讲老明头偷了他的彩票，说老明头偷了大奖，但是这事儿，到底也没个定数。

混小子喝多了，欺负一个跛脚老人，把人家的脑袋打得还流血，但是那张彩票到底还是讲不清楚，那夜，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中奖的票编号18，我祖祖托梦克，我只买这个编号！要是中奖的编号是这个，我就讲说那个大奖要还我！”混小子喊道：“你们彩票中心就这样子的人能来开店克？开一天我砸一天！”

混小子恶狠狠的对老明头说：“天地良心，你偷莫偷，你晓得，我晓得，妈祖晓得！你花这钱不得好死！”

警察也上门了，老明头说，“我不知道，他讲他中奖了，第一，我没得收他的钱！他就要进来刮，不讲道理了，第二，他要保管好票，我不晓得他去哪里，要我赔钱，要是这样大家都讲叫我赔钱了。”

这是小舅子教的话术。“我对妈祖起誓，我没得这个钱。”

妈祖听到了。

妈祖也这么认为。

所以老明头没有这个钱。

那一年发生的第二件事：

小舅子本说拿了这个票等没人注意的时候帮老明头兑换，但是他一去不再回。

老明头刚开始等的时候不知道会这样，他从未揣度过自己的小舅子。

老明头在等了好几年之后还是这个样子，打击不亚于又被车碾了一次。

老明头不想开店了，从那次之后他店里最大的奖就是100，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晦气，混小子闲着没事儿就来撒泼，报警无果，生意每况愈下，摸奖讲究个好运来，谁也不愿意去染那晦气事儿，在镇上另一家福彩店开出来之后，老明头每天连小酒的利润都拿不起来了。

老明头交还钥匙的时候心都空了，他偶尔都还是会来门口坐坐，他觉得小镇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太阳如这儿的太阳。

刚刚看完欧洲杯！

也有不开心的事情，

妈的，这个叫茉莉奶白的奶茶，我端我就感觉不对，一打开，好家伙，八分满都不到…

然后又尝试了一下冰雪冰城的那个什么糯米绿茶，好，给我喝yue了，y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