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薄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到极命宗山下，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却无比清楚前面是三千六百八十二阶长梯，直入云霄。

第一次来是一阶一阶叩上去，而这一次，是抱着死去的友人一步一步走上去。

是他把陈玉锦带上了这条路，是他没能及时救回她。

他摇晃着身躯迈动步伐，丹田自行吸收着灵气，往日人来人往的弟子此刻全都消失不见，陪着他的只有冰冷的陈玉锦和飘过的浮云。

不知走了多久，林薄的丹田终于汇聚了一些灵力，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一根丝带遮在眼睛上，缓慢地走上去。

路很远，林薄分神地想到，如果他早就知道了结果，是否还会选择这条路？

他想不到第二个回答，也无法回到过去。

这条路很长很冷，但是有幸遇见了陪伴的人，痛苦的不是过程，而是分别。

林薄不会为了分别而逃避相遇，但当初的时光有多令人眷恋，现在的痛苦就有多深刻。

寒意越来越深，林薄知道自己快到了，他在心里祈祷，希望命运不会对他加以打击。

林薄踏在黑剑上往莫念峰飞去，刚刚凝聚的灵力又走向了飞速消耗，林薄不顾丹田的痛意，强行飞过了悬崖峭壁。

“咳咳……咳。”

林薄压下了喉头涌上的腥甜，他无力地跌落在石壁之上，手臂被划伤一块，但怀中的陈玉锦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林薄分不清此刻是白天与黑夜，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陈玉锦的洞府，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上去。

他在黑暗中注视了陈玉锦很久，久到身体已经僵硬，他才缓缓走了出去。

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地面上，树上，弹出和谐的乐曲。

冰凉的雨丝落在林薄的眉心，他伸手拂去，原来下雨了。

之前只是看不见，现在连耳朵也不好使了，林薄自嘲地笑了一下，他这副模样倒也对得起他的年龄。

林薄仿佛身处另外一个时空，他看不见，也几乎听不清，唯有扑面而来的湿意告诉他现在是雨天。

他席地而坐，任由雨点落在他身上，与这世间万物融为一体。

雨势在变大，林薄眼睛上的布片很快就被打湿，他将其扯下，睁开眼看着天空，从眼角流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从未后悔过选择留在这个世界，只是遗憾。

林薄隐隐约约听见了一点雷声，他微微扯动嘴角，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真情实感的笑。

林薄本不是一个可以忍受孤独的人，但此刻他不得不学会享受，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被尽数剥夺。

再大的雨也会有停歇的时候，微风将雨带向别处，林薄下意识地看向天空，不知这个时候有没有彩虹。

往日不在意的景色此刻也是一种奢望，林薄握着黑剑走向玄扬峰。

他的脚步很慢，林薄不知道自己想要哪一个谜底，也不知自己能接受哪一个结果。

林薄轻轻落到玄扬峰上，在这里他不用眼睛也能熟练地走到何离鹤的洞府。

这条路他走过千百遍，林薄有一瞬间产生了幻觉，似乎何离鹤就在他的旁边，问他怎么才来。

林薄走过一棵桃树，他转头看过去，这是他在很早以前种下的。

玄扬峰上很冷清，但林薄不喜欢，见何离鹤不反对，他便将这里装扮得生机勃勃。

小小的桃树慢慢长大，从和林薄一般高到看不见顶部，驻守在玄扬峰很多年。

一花一木都承载着记忆，林薄穿过一条小路，何离鹤的洞府就在眼前。

他停顿了一下，和往常一样走了进去。

林薄看不清也听不见，他不知道何离鹤在不在这里，他脚步不停地走向一个位置，如果他来了，何离鹤就会在这里等他。

他的期待落了个空，这里空空如也。

“师父？”

没有人回应他，也没有人走上前问问他发生了什么，怎么狼狈成这样。

林薄不死心地走遍了每一个角落，他的嘴唇抿得泛白，何离鹤不在这里。

那他该去哪里找？

如果何离鹤变成了煞魇，他会去哪里？

林薄咬紧牙关，这个人不可能不见他。

他感受着慌乱的心跳，一个地点出现在脑海中。

林薄马不停蹄地想要摸索着过去，在哪里？是哪个方向？

他晕头转向地选了一个方向，没想到误打误撞的找对了，林薄的耳朵隐隐可以听见一点瀑布的声音，他稍稍安下心往那处走去。

冰冷的湿气弥漫，时不时有水花溅在地上。

林薄试探性地向前走去：“师父……何离鹤。”

他的声音不大，很快就被瀑布吞没。林薄不知道除了这一处何离鹤还能在什么地方，他焦急地放大了声音，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林薄的心仿佛被冻结，如果何离鹤不在这里他该去哪里找他，指望一个又聋又瞎的人去满天下找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寒潭边缘的石头被水流打磨成圆润的形状，冰凉的水花打湿了林薄的脚，他停下来向前的脚步准备换一个方向。

“啊——”

“扑通”一声，林薄不知踩到了什么地方，脚底一滑，直接向寒潭中摔去。

他的手在空中捞了一个空，无力地沉入水底。

太冷了，林薄感觉自己都要冻僵了，他面色泛青，寒意渗透进骨头中，连划动手臂向上游都很困难。

这个死法也太糟心了，林薄口中吐出一串泡泡，他眼睛酸涩，不停下落。

何离鹤猛然睁开眼睛，他又出现幻觉了，好像听见了林薄的喊声。

心不知为何突然慌乱，他站起身向洞外走去，手腕上拖着一条长长的锁链，各种玄之又玄的符文在上面打转。

这是他多日以来难得的清醒，何离鹤轻点穴位，躁动的杀意被暂时压下。

他走出瀑布，失望地收回目光，突然动作一滞，盯着寒潭边缘。

那是一点红色，从石头上一直延申至水中，在水花的打击下逐渐被消灭，何离鹤心跳加速，有人来过这里。

如果是林薄，何离鹤看着血迹消失的地方，恐慌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直接落入了水中。

林薄挣扎了一会，放弃地闭上眼睛，倏地一条手臂揽住了他，抱着他逃离了这深不见底的地方。

“呼，”林薄贪婪地呼吸空气，往一侧撇开头，感觉自己呛了不少水，“咳……咳咳。”

何离鹤一手拍着他的后背：“你怎么回来了？”

如若今天不是他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何离鹤无法再一次承受林薄离开的结果。

林薄喉咙又痛又痒，他皱着眉头，各种情绪百感交杂。

“我……”

何离鹤还没来得及解释他这么多日未联系林薄的原因，忽地察觉林薄的眼睛有些不对，他捏住林薄的下巴，灰暗的瞳孔里是他惊愕的神情。

林薄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也不难猜是什么意思，他蹭了一下何离鹤的掌心，难得可以从那些忧虑中逃出来。

“出了一点意外，”林薄抱着何离鹤，“很多人都死了。”

经历的再多也不过是最后一句话，林薄颤抖着说出这几个字。

何离鹤看着林薄茫然的神情，他摸了摸林薄耳朵，这里也听不清。

林薄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薄似乎感觉到了何离鹤的自责，他摸了摸何离鹤的脸颊，在他的嘴角留下一个吻。

何离鹤一笔一画地在林薄掌心写下：“你也救了很多人。”

林薄垂下眼眸，他救了很多人，也看着很多人死去。

他想着风寻说过的话，强装镇定地说道：“你是不是变成煞魇了。”

“是。”

何离鹤带着林薄摸到了他手腕上的锁链，那是一个神器，在他察觉自己出现异状后就把自己囚于山洞之中。

林薄感觉喉咙像是被棉花塞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离开这里，会有人接应你去婆音洲。”

这里并不安定，何离鹤并不想林薄留下，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威胁。

林薄摇摇头，他所做的已经足够，现在他哪里也不想去。

何离鹤像看着不听话的孩子一样看着他：“听话。”

林薄倔强地不肯让步。

一个声音出现在何离鹤脑海：“既然你已经给过他机会，他不想走就让他留下，反正你本身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真是假惺惺，明明恨不得把他关起来，现在却说要送他走，真是好笑。”

何离鹤握住林薄的手腕，在掌心写道：“好。”

到时候再偷偷把林薄送过去，何离鹤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只是他从没想到意外会来的这么快。

林薄在玄扬峰上住下，何离鹤负责当他的眼睛和耳朵，林薄已经很少有过这种放松的时刻，他靠在何离鹤身上放空自己。

可能是这些日子太累了，林薄觉得困意突然袭来，何离鹤将困倦的林薄抱到床上，看着他闭上眼睛。

今天的夜风很舒畅，何离鹤温柔地看着林薄，手握毛笔，准备将一封写好的信传到婆音洲。

他掐诀的动作一顿，每一寸灵力都开始在这里肆虐，独独避开了床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