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屿乔离开联盟军后，开始在星际间流亡，就像他救下的那些俘虏一样。后来他才知道，那些人大多来自偏远落后的第九星系。
*
两百年前，人类刚刚在星际间航行不久，旧的秩序已经崩解，新的秩序仍未建立。那时的人类还未达成共识，还未互相妥协，还为着争取更多的利益而各自为政，互相征伐。
那时星际联盟还未出现，而现今的历史教科书总会管那个时代叫星际航海时代。
航海时代的结束，自然是因为人类内部各大势力的领导达成了共识，只不过这个共识的达成的直接原因并不是在战争中的两败俱伤，得不偿失，更不是因为那些伟大崇高的——诸如和平，人类文明的存续的理想，而是因为一个共同敌人的出现，因为一个非人的敌人的出现。
那个敌人，具体来说是一个人工智能。并且是真正带有独立意识，意图毁灭人类的人工智能。
这两个概念单拎出来，甚至说结合到一起，虽然容易让人毛骨悚然，但是也不见得就会引起广泛的恐慌，至少还不至于让当时割据一方的军阀们如临大敌。毕竟意图只是意图，能不能彻底毁灭人类还是两说。
只是这个曾给星际航海时代的人类造成巨大灾难的存在到底是不同的，它由一位顶尖的科学家耗费数年心血创造，后来又被航海时代的几位军阀用于战争。
倘若历史止步于此，这本该是一个科技改变战场局势的故事，但最后却演变为掌控强大武器的AI对人类的单方面屠杀。
至于这场灾难的结束，星际联盟的正史上大书特书——人类在多年混乱之后达成统一战线，最终战胜了这个邪恶的人工智能。
但与此同时，也有不少流传市井的野史，叙述着人工智能的创造者改变历史走向的真相——那位自灾难开始后就被人类放逐的科学家，最后为了人类的存续，亲手毁掉了自己一生中最得意的造物。
总而言之，这段促使星际联盟成立的历史，对于每个受过义务教育的联盟居民都是必考的知识点。至于这段被联盟统治者浓墨重彩书写的过去，与那些流亡在星际间的第九星系难民有什么关系，就不得不提到第九星系的过去了。
法理上，星际联盟的统治范围一共有九个星系，这九个星系大致呈现同心圆排布，联盟政治最集中，经济最繁华的地带都位于同心圆的圆心——第一星系，而第九星系则远离中央，位于边缘地带，再加上第九星系整个星系都堪称环境恶劣，所以早在航海时代，这个偏远的星系就被公认为不宜居地区。
不过对于航海时代的统治阶层而言，贫瘠的第九星系好歹还有那么一个突出的优点——矿产资源丰富。所以哪怕环境恶劣，航海时代的第九星系也仍居住着很多采矿业的工作者。
而他们就像其他能在矿区存活的生物一样坚韧，适应着最恶劣的环境，并且摸索出各种各样独属于第九星系居住者的生存方式，在这片尘沙笼罩的土地上建立家园。
只是矿物终有挖掘殆尽的那天，随着时间的推移，本就不繁华的第九星系随着采矿业的衰弱，变得越来越没落。而在第九星系生活的人们，也像这个星系被砂砾覆盖的面貌一般，被其他星系的人遗忘在尘埃里，一经提起，也只会被打上‘蒙昧’、‘落后’的标签。
航海时代末期，由于那些旷日持久的战争，人类居住的九个星系全部都遭受了炮火的洗礼。而地广人稀的第九星系，更是遭到前所未有的毁灭——烈火与硝烟侵袭着荒凉的土地，一切的一切，都化作扬起又落下的尘埃，而人类的敌人也在此沉眠。
星际联盟时代的学者们总会猜测——航海时代那个给予人类文明重创的AI，为什么会将自己的终端放在第九星系这片荒凉落后的土地上？
但随着那个人工智能的消失，这个问题注定不会有标准答案了，只剩下研究者天马行空的想象。
与人工智能的战争结束后，星际联盟在九大星系的废墟之上建立。虽然后续联盟高层因为权力分配问题又掀起内战，但在多方妥协后，民众还是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和平生活。
但是，在其他星系的幸存者于废墟之上重建家园时，第九星系的人民却只能对着断壁残垣呜咽哭泣。
对此，联盟高层只说：战争过后，由于环境中的电离辐射过高，第九星系已变为不可居地，没有重建的必要。
是啊！毕竟第九星系的矿产资源早在航海时代就趋于枯竭，其他产业也远远比不上另外八个星系，没法创造多大的经济价值。对于计较着利益的联盟高层而言，贫瘠偏远且没有未来的第九星系不足以打动他们掏钱重建。
而第九星系人口稀少，也不存在强有力的武装力量，手握正规军的上位者根本不怕他们会闹起来，自然也不会掏钱安抚他们，让他们迁居到其他星系安家。
联盟高层不做人，家园难以重建，第九星系的原住民们要么看着自己和亲人在充满电离辐射的环境中生病死去，要么背井离乡，在星际间流浪。
很显然，他们没得选。
而在星际中漂泊，食物、饮水、能源、医疗资源……各种各样的物质都不可或缺，在饥饿和死亡的威胁下，这群无家可归者最终都成为了劫掠者。
他们之中，有工程师、有采矿工人、医生、文学家、科研工作人员……有来自各行业的人；他们或是Alpha，或是Beta，或是Omega；但无一例外的，只要他们还能站起来，还有力气战斗，都加入了劫掠者的队伍，为了自己和家人能够活下去而驾驶机甲，提起钢刀，指向生活在其他星系的无辜平民。
然后，他们遭到了联盟军队的打击，劫掠者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正规军手里，硝烟散去后，只剩下风烛残年的父母，年幼的弟妹，嗷嗷待哺的孩子。
星际联盟成立至今不到百年，而这几十年间，他们却基本上都在漆黑的宇宙中航行。
许多年轻人自出生起就没有在地面上长久居住过，甚至对于城市这种大型人类居住地也没有多少印象。当其他星系的同龄人都沐浴着温暖的恒星光辉长大时，他们的童年却只有深邃漆黑的宇宙，以及偶尔能遇见的，黯淡的星光。
在其他星系的人类平均寿命能达到两百多岁的今天，这些第九星系的遗民们却大都死于百岁以内。
*
得知这些事情时，南屿乔已经在星际间漂泊了半年多。在那段时间里，他躲避着联盟军的搜捕，最后在第六星系落脚。
第六星系远离联盟中央，但相较于第九星系杳无人烟的荒凉，第六星系却是个鱼龙混杂的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在航海时代，第六星系是某个大军阀的领地，不过后来此人在内战中被清洗，没有进入权力中心。
此人统治第六星系时，手段残暴，但因为手握兵权，人民敢怒不敢言。在他死于政治斗争的消息传出后，第六星系的人民直接上街庆贺。只是欢快的气氛没持续几天，联盟中央下派的总督就入主第六星系的首府，直接接管了这位大军阀生前的一切权力。
但联盟的高官上任后，第六星系的人民在生活上并没有得到多少改善——
第六星系的第一代总督，自诩是来自联盟中央的人上人，对于底下的人民并没有多少怜悯和同情，甚至在许多方面的政令都延续着航海时代军阀的遗志。而他之后的几代总督也都延续了他的做法。
第六星系的人民对此自然不满，几十年来，抗议反叛的事情也没少做，但到底没有在根本上撼动总督的统治地位。
只是总督虽然依靠武力强势镇压了一切，但第六星系的人民却并没有按耐下反抗的心。他们明面上服从总督的统治，服从联盟的管理，暗地里却也没少暗度陈仓，跟反抗势力接触，更是有不少人经常给反抗势力打掩护、送物资。而这种情况在联盟治下的其他星系中却都是少见的。
只是第六星系本土的许多反抗组织本就不成体系，在遭受了联盟正规军几十年的打压清剿后，更是对推翻联盟统治这件事情力不从心。
不过在星际联盟治下的其他星系，不满联盟统治的人和组织并不少。由于第六星系特殊的环境，这些人在反抗联盟失败后都会选择流亡至第六星系，同时也有不少人会在第六星系建立各种各样的反抗组织。
当然，不满星际联盟统治的，也不止是那些怀揣理想、希望改变现状的有志之士，更有一些在内战中失败的势力，同时也少不了在星际间烧杀劫掠的、无恶不作的盗匪。
这些人来自各个不同的星系，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第六星系。第六星系的人民不会过问他们的来历，十分包容地接受他们和自己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之上，扫去他们身上的尘土，给予他们一片可以放下戒备的休憩之所。
前提是他们不将屠刀对准无辜的第六星系人民。
倘若他们这样做了，那么第六星系当地的反抗组织大概率会直接将他们的骨灰洒向星海。毕竟在总督几十年如一日的打压下还能顽强存活的反抗组织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没法跟联盟正规军比较，也没有足够的实力推翻总督，但尚且算是第六星系的地头蛇，在许多灰暗的地方，能做的操作只多不少。
*
南屿乔在半年的星际流亡后，来到了第六星系。或者说，回到了第六星系。
毕竟这个流亡者的天堂，也算得上他半个故乡。在脱离了联盟军队，叛变了联盟之后，他的身份，似乎也只剩下‘流亡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