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城。

这是仙门百家领地中，位于最南方的的城市，跨过几十里外的洛水，对岸就是渊界。而那隔断两界的细窄河流，源头就是矗立天边、距离洛水城不到三百里的长域雪山。

洛水城中鱼龙混杂，仙门修士和渊界魔族和谐相处，进行各种交流和贸易。城中人来人往，数不清的冒险者和流亡者藏匿其中，各项势力盘综错杂，危险与机遇并存。

长域带着小菇君，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中。

两人一落地，小菇君的眼神就在长域身上不停打转。等到他们关上房门，打开结界，他就迫不及待地问：“仙主，你刚刚吸收了那么多灵气，经脉不会受损吧？”

长域摆手：“小问题，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至多修养几天，这几天不能吸收灵力，其它一切无碍。”

“那就好。”

长域说：“经常复活的修士都知道，一回生二回熟，修炼了上千年的经脉韧性是极强的，就算每次复活都会丧失灵力，但是吸收灵力的效率会拔高无数倍，副作用也很小……”

小菇君递上一张手帕：“道理我都明白，仙主你先擦擦鼻血。”

“这就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副作用。”

长域用手帕捂着鼻子，说话瓮声瓮气的：“不过，我还没搞清楚具体情况，先说说你这两百年的经历吧，还有仙魔两界都经历了哪些变化？前些年还喊打喊杀的，现在都能合伙开店了，我看着真是有些茫然。”

小菇君趴在桌子上，用手托住脸颊：“其实，我这两百年真的什么也没干，就在仙主曾经的洞府里修行……一直顺顺利利的，没有人打扰我，当然，这都要归功于你的那个徒弟。”

“不过你的徒弟多了去了，这是其中比较有出息的一个。他叫方停归，是个魔族。”

长域用手支着侧脸：“哦，原来我还有个魔族徒弟，他品行挺好？”

“杀过很多人，救过很多人，我说不出好不好——仙主，你听我慢慢讲吧。”

小菇君轻声细语地说了起来。

在他轻飘飘的讲述中，长域渐渐拼凑出了一段自己未曾参与的历史。

方停归是个传奇人物。

他出身魔族，却是正统仙门传承，十六岁时崭露头角，二十二岁夺得论剑大会魁首，在仙门百家中声名显赫，地位超凡，俨然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二十五岁那年，已经是仙门百家中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可是方停归拒绝了所有门派的邀请，转头去了暗无天日、愁云惨淡的深渊之地，那是魔族的领土。

他血战三天，击败了所有魔族高手，问鼎魔界，号称深渊尊主，统领一方。

“仙主，你知道吗？他每过几年就会回雪山，问我最近修炼得怎么样，我说我挺好的，问他最近如何，他就只说自己做了什么，走到了什么位置。”

小菇君撑着脑袋：“他的地位越来越高，来找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尤其是他成为深渊尊主以后，七八年了，只来了雪山一趟，那段时间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了。”

长域打趣道：“那你和他关系还挺好。”

小菇君挠挠头：“不好，他总是绷着脸，说话也冷冰冰的，我和他说不了几句话。他只想从我这里打听关于你的事情，问你活了多少年，收过多少个徒弟，交过多少知己朋友，有没有结过道侣……我说我数不清楚，他就铁青着脸，半天不说一句话。”

“哦。”长域心中一紧，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那言归正传吧，继续说仙魔两界的事情。”

小菇君说，方停归在深渊尊主的位子上坐了二十五年。

第十年，他平定了魔族内部的战乱，赢得了魔族上下的敬仰和推崇。

第十八年，他力排众议，率领上百位魔族高手，撕裂深渊，开辟出一块无主之地，坐落于仙家领地最南端。

第二十年，他带领魔族走出深渊，举族搬迁到那片陆地上，并将其命名为“渊界”。

第二十一年，他带着几名渊界的部族领袖，参加了那一年仙门百家的论剑大会，强势夺魁，宣告了渊界的存在，并正式与仙门百家沟通往来。

第二十五年前，方停归突然宣布自己要隐退。

“他宣布自己要隐退的消息之后，就带着自己的佩剑，连夜上了雪山。”

小菇君回忆道：“毕竟相识几十年，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却也不肯说。后来我就不问了，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找他，吵吵嚷嚷的，烦都要烦死了，我干脆躲进洞窟里清修。”

“有一个魔族少年，据说是他曾经的部下。那少年和一个仙门少女讲闲谈的时候，刚好就在我的洞窟前面，我就听到了一些故事。

“那个魔族少年说，自从仙门和渊界和谐共处以来，两方势力都蠢蠢欲动，看不惯对方，想要搞大事。数不清的密信就像雪花一样送到方停归书桌上，一摞堆一摞，房檐上站满了鸽子，整天咕咕叽叽的。

“忽然有一天，那摞书信上出现了一枚雪白的鸽子蛋，方停归看着那些鸽子，脸色越来越青，眉头越皱越紧，忽然抄起那枚鸟蛋，反手把书桌掀了，信纸纷纷扬扬撒了一地——然后他宣布了隐退的消息。

“那魔族少年说……”

说到这里，小菇君纠结地皱起眉。

长域觉得有意思，催促道：“那魔族少年怎么说的？”

“那少年说，一定是因为尊主拼搏数十年，归来仍是孤身一人，被出双成对的鸽子刺激到了，才想避世隐退的——然后他问那个仙门少女，愿不愿意当他的道侣，他不想哪天被鸽子刺激得隐退。

“少女娇声娇气地斥了他几句，说仙魔有别。少年却说如今的世道可不一样了，错过少女他要后悔一辈子。然后两人就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说体己话了。”

小菇君挠了挠头：“仙主，我疑心他在胡说八道。”

长域笑着弹他脑门：“他就是在胡说八道——不过，仙门和魔族竟也能通婚吗？两百年过去，那些老古板倒是开明不少。”

小菇君揉着额角，也不恼：“后来，雪山上总是有仙门和渊界的人往来，不过他们不劝方停归回心转意了，而是开清谈会、开论剑会、切磋武艺、谈论道法……渐渐的，他们说话也变得平心静气，有说有笑，大约是玩得挺开心，也能和谐共处了。

“再后来，雪山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变少了。方停归开辟了一处洞府，就在我的隔壁，他整年整月地闭关清修，很少和我说话，不过会指点我的修炼。我也努力修炼了一段时间，终于化形成功——然后我感觉到了仙主苏醒的气息，迫不及待地冲下山去，结果一出山就有人提剑砍我……”

看到小菇君皱起鼻子，长域连忙摸摸他的头：“你放心，我过几天就提剑找他们算账去——不过，你这样一说，我倒是猜出那些人的目的了，他们可能误会你是方停归的手下，想对付你呢。”

小菇君不解：“可是方停归隐退一百七十多年了，为什么要对付他呢？”

“你还不知道吧。”长域指尖敲着桌面，略带笑意道，“我那个绝世高徒啊，他可是志向远大，还想登天成仙呢。”

小菇君倒吸一口气：“魔族登仙，那可是忤逆天道，他好大的胆子！我精怪出身，都不敢做这种美梦。”

“对吧，他搞这一出，可是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真是——”

长域说着，忍不住勾唇一笑：“真是嚣张狂妄有态度，不愧是我的弟子。”

“得罪所有人？”

“是啊，一千多年了，仙门百家中无人飞升成仙，若是让一个魔族登堂入室，问鼎仙道，那可是奇耻大辱——仙门百家中，肯定有不少人眼红，眼红的人里，必定会有人动用下作手段。”

小菇君问：“可是，他们从前容得下方停归，怎么现在就容不得了呢？”

长域摇头：“从前，方停归地位再高，也是凡尘中人，做的也是有利于天下的事，仙门百家自然喜闻乐见。

“可如今世道变了，仙魔两界的局势稳固，便不需要他从中调和了。如果方停归安分守己，在雪山清修，还能全身而退……可他偏偏要挑战天道，要羽化出尘，要挑战世俗的忍耐极限，尤其是仙门的底线。

“进一步说，不仅仅是仙门看不惯他，连渊界也可能坐不住了。

“他们可能会这样想——如果方停归登仙成功，那就是正儿八经的仙人，谁敢说他不会忘本？万一他将魔族出身视为耻辱，要抹杀这个存在呢？那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在世间站稳脚跟的魔族，岂不是会被打回深渊？谁敢赌呢？”

“如果仙魔两界沟通得当，甚至可能达成合作，联合向方停归下手。”

小菇君“蹭”地起身：“我要去提醒他！”

长域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座位：“你先别急，我只是随便一猜。真相不一定是这样，等我们探清情况再说。”

“他的登仙大会就要开始了，我们现在就去？”

“不急，先缓缓。”

小菇君说：“仙主，他是个好徒弟，你曾经很喜欢他的。”

长域哈哈一笑：“是嘛，如果他飞升登仙，那我就更喜欢了。”

小菇君摸了摸白发，碧绿的眼眸透出几分茫然。

他心想，仙主虽然爱开玩笑，但他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人，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那自己不需要帮方停归说话了吧？

至于上次仙主消寂之后，方停归苦寻三年，有一次喝醉酒时说的那些话……情啊爱啊，生啊死啊的，算了，仙主多半不爱听，那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