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鱼话题没得到答案，元玖就提出了接下来的安排。

荀子年纪大了，要在驿站休息两天，这正合她意。

但和她想的休息不一样。荀子天刚亮就带着弟子练剑，偶尔对打，动完手又动口开始嘴仗辩论，下午就大家排排坐听他讲学，还有提问和自由讨论环节。

让元玖也不能睡懒觉，抱着小政儿蹭课从早蹭到晚。

在这期间，为了适应韩国这段路的车轨，她还忍痛把自己精心改造过的房车换了。

弟子中大多数都对她没个好脸色，一是听说了她砍了人手指还给人“下巫术”的事，二是觉得她这个女人的行为太不安分。还有一些人是觉得女人智商低听不懂人话，元玖过来蹭课影响了讲学的神圣性。

不过荀子都没说什么，这些弟子除了干瞪眼也没有办法。

第三天晚上，荀子单独留下几个弟子问：“你们觉得那三人如何？”

一年长弟子道：“那小儿天赋过人，那小娘子也心性坚韧，绝对不是常人。”

他们也有好些对女子并无偏见的，齐国的君王后贤德，很有政治智慧，齐国一直与秦国交好，让齐国四十多年免于战争。当秦攻打其他国家时齐人还会拍手叫好呢。

李斯也被留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发现那小娘子对自己有点不一样，似乎……好像……有点嫌弃他？

这让李斯心头有点恼怒，不知自己哪里惹到她了。

“那稚子母亲不出房门，他又和小娘子以姐弟相称，想来可能是表姐弟，”李斯道：“也许入秦之后便可知晓他们的身份了。”

而韩非就有点心情微妙了，一方面他不喜小孩如此推崇秦国，另一方面他又很喜欢小孩犀利的观点和不被左右的性格。而且那小孩很懂礼数，自己和一个稚子计较未免太过小人。

另一人笑着道：“我观两位女子，年长者不出面，反而年岁小的娘子在操办大小事物。她对我们很讲礼，但驿站好些男子都畏惧她，这倒是有趣。”

荀子也笑着点点头，他当然发现了元玖是在带着小孩偷学，顶着旁人的冷眼那小女子还能一脸淡然地给自己送吃的，借着这个机会让自己指导其弟。

那稚子在问答中不仅举一反三，还会卖弄童趣逗自己开心。

姐弟两毫不遮掩目的，但却只会惹人喜爱，行为举止落落大方，连荀子都有些好奇他们究竟出自什么样的人家。

不过，咳咳，元小娘子确实有一双妙手，她做的美食让人无法拒绝。

“好香啊！”赵嬉闻着羊肉包子的味道深深吸了口气，同时心里还在滴血。

元玖没空，包子可是她亲手捏的，自己吃不到几个，肯定又要进荀子的肚子了。

而且，荀子他真的很能吃啊！

赵嬉有点不乐意。

“你这包子捏还挺厉害，我做的远没有你好看。”元玖看着新鲜出炉的小笼包道。

赵嬉开心了一下，随即立马拉下脸，“反正你下次不要再叫我干这种事了。”

她是贵人！谁家贵人亲自下厨啊！

“你没听过一个说法，”元玖慢悠悠道：“要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先拴住一个男人的胃。”

“什么意思？”赵嬉挑眉。

守门的小政儿也抬头看。

他们做吃食是租用的驿站的厨房，老板娘拿到这这笔钱可开心了。就是老想偷师，赵嬉不肯让他们学去，每次都很警惕。

“你回去除了和异人诉诉苦，难道你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聊的？你能为他分多少忧？他又能真正体谅你多少？”

元玖睨她一眼，“做美食和跳舞一样是技艺，也能一样勾人。”

赵嬉睁大眼睛，怔了怔，恍然大悟。

小政儿皱了皱眉，嗅着羊肉包子的味道，暗自点了点头。

然后眼前就出现了个盛在碟子里的小包子。

“给，政儿你先吃，吃了等会儿给荀子送去。”

元玖道：“他现在年纪大了，吃这种松软的才不费劲。”

“所以你才特地做这些个馒头包子？”赵嬉觉得元玖取的名字太粗俗，配不上此等佳肴。

之前在商户家当门客，元玖得了很大一笔钱。从那个时候她就琢磨出了小麦粉，做了饼以便在路上吃。

而馒头包子则是现在遇到荀子后才捣鼓出来的，做起来确实麻烦些。

元玖没回赵嬉，继续对小政儿道：“等会儿你一个人去吧，有什么荀子也会护着你的，我要做饼就不去了。”

也就是在土灶里炕些干饼，同行时肯定要和儒生们分一分的，所以工作量不小。

小政儿吹了吹热气腾腾的小包子，小心咬了一口，还是被里面的肉馅烫到了，便张着小嘴哈气，囫囵着说：“好吃！”

元玖真想把他红彤彤的小脸蛋拍下来，笑着让他慢点吃。

赵嬉则凑过来对儿子耳提面命道：“你只送给荀卿就好了，不能让其他人白吃。”

“母亲说得是，政儿记住了。”小孩也深以为然。

其他儒生对他和阿姐不好，还背地里讥笑他们是秦的蛮夷。

不用他娘说，他也不愿意肉包子喂“狗”。

元玖在旁边看着这对母子，两人显然是有思维差异的，但通常小政儿都会听母亲的话，尽力让赵嬉满意。

而赵嬉想通了回秦的靠山是儿子后，就全然把自己的压力转移到了孩子身上，自发开始鸡娃。

小政儿很聪明很努力，她觉得不够，她要他更聪明更努力。

可以说赵嬉是很擅长走极端的。

不过小政儿的性格也不遑多让。

元玖发现她背着自己训斥小孩，担心他承受不住还特地谈过。但小政儿却化压力为动力，绷着小脸说马上就要回秦国了，不能让人看低他。

遂，更加刻苦。

赵嬉也更加满意。

元玖：“……”

这母子两都爱较劲，又一个比一个头铁，真不愧是亲生的。

既然他们就是这样的相处方式，那她这个外人也懒得掺和了。

再说荀子那边。

得到了政儿送来的包子馒头，他顿时惊为天物。

羊肉馅剁得极碎，也不知用的什么酱料调制的，那咸香的肉糜没有丝毫苦味。

汤水流到舌尖，让人一愣，他敢肯定各国宫里的尚食令都做不出此美味。

荀子有心想问这美食是怎么做出来的，但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逾越。毕竟这等秘方都是绝不往外传的。

看小政儿护食似的不让他分食，把周围的弟子们气得直甩袖子，荀子好笑点了点他的脑袋，“小儿促狭。”

政儿哼哼道：“阿姐说荀子吃松软的食物更好。难道他们也咬不动了？身为弟子一点都体谅老师，他们都不感到羞愧吗？”

荀子知道他牙尖嘴利，总要刺一刺其他人，便安抚道：“君子当坚强而不暴，柔从而不流，你天资聪颖，但性情倔强，以后可得收收性子。”

小政儿装作乖巧地点头，故意道：“老师昨天说‘君子崇人之德，扬人之美，非谄谀也；正义直指，举人之过，非毁疵也。’可是他们好些人谄媚阿谀，还在背后诋毁挑剔，我觉得我比起他们已经够像个君子啦。”

弟子们，尤其是看不起元玖的那几个弟子气得跺脚。

这小儿又在老师面前说他们坏话了！

荀子一笑：“诚心守仁则形，形则神，神则能化矣；诚心行义则理，理则明，明则能变矣。他们太愚钝，所以需要教化，以及长久的修行。但政却聪慧过人，所以我更担忧你呀。”

弟子们：“……”

好像被骂了？不确定，再听听？

小政儿得到赞扬也没得意，不过荀子的担忧没有错，越是认真听了讲学，在内心深处他就越不喜这套礼。

他懵懂地意识到，他要跟着曾祖父打死五国（除齐国），从荀子这里所学的，是打不死五国的。

不过荀子是个富有智慧的老者，他和阿姐都喜欢他。

另外，这群人里好多都讨厌秦，也就是说会成为自己将来的敌人。

所以小政儿也在偷偷观察他们。

他们口头上说着君子德行，但却还没有兵家的李牧大度宽容。他都不明白荀子为什么非得教化这群人。

还好上路以后荀子讲学的主题变了，讲起了更多关于秦的事。

包括秦立国，秦的地势，秦之前的君王，一切都让小政儿听得那么津津有味。

元玖也是如此，她所知道的只有文言文史料，现在听荀子这么一讲，顿时非常可惜那些没有留下名字的传奇人物。

风起云涌的战国，又何尝不是个璀璨的时代呢。

儒家，法家，墨家，纵横家，诸子百家，他们的光辉依旧在后世永存。

一些人在岁月长河里消失，未免遗憾。

嗯，以后嬴政统一了就把战国史安排上。争取让历史书再厚几页。

就这么晃晃悠悠，在入冬前，他们才总算到了咸阳。

赵嬉脸上的喜色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恨不得直接从城门飞到异人大门口。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小政儿也绷着背，像炸毛的猫一样，有些不安。

他们要去寻亲，荀子这边也有人专程来接。于是双方就到了分别的时刻。

元玖带着母子两对他行礼。

荀子慈爱地摸了摸小政儿的脑袋，对元玖说了五天后他们讲学的地点，显然希望他们到时候能来。

大佬都递“门票”了，元玖当然答应了。

然后又听荀子和缓地笑着道：“元娘子本事不一般，处事极有毅力，就连我门下许多弟子都不如你。”

元玖笑了笑，道：“承蒙荀子喜爱，说不定几天后我和政儿还会来叨扰您呢。”

荀子脸色疲惫，但还很有精神，低头看了看小孩，突然道：“稚子政实在聪敏，若无师从，吾愿收其为徒。”

元玖一怔，啊这……

嬴政可是一根筋的秦法拥护者啊。

该说真不愧是荀子吗，教出了李斯韩非两个“法家”代表人物还不够。这眼光够准，一下又挑了个超重量级的。

明朝时，就因为这两知名逆徒，荀子被逐出儒家，还被移出孔庙。

再收嬴政为徒，嗯……讲真，荀子老师，你好像真的对逆徒情有独钟呢……

作者有话要说：坚强而不暴，柔从而不流；

翻译：坚定刚强，但不粗鲁凶暴；宽柔和顺，但不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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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崇人之德，扬人之美，非谄谀也；正义直指，举人之过，非毁疵也；

翻译：君子推崇别人的德行，赞扬别人的优点，并不是出于谄媚阿谀；公正地议论、直接地指出别人的过错，并不是出于诋毁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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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心守仁则形，形则神，神则能化矣；诚心行义则理，理则明，明则能变矣。

翻译：真心实意地坚守仁德，仁德就会在行为上表现出来，仁德在行为上表现出来，就显得神明，显得神明，就能够感化他人了；真心实意地奉行道义，就会变得理智，理智了，就能明察事理，明察事理，就能改造别人了。

《荀子?不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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