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魑猛地一加速，刀柄上的玉坠几乎擦上树林的顶端，再贴着林子飞了一段，密匝的树冠间出现了一个突兀的洞。上官煜从那洞直接扎进了林子里，待他双脚着地，黑色长刀便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沉入地下，消失得一干二净。

待上官煜站定了，祀才松了架在对方肩颈间的手，慢慢地从那人怀里挪出来，脚挨地时猛地一软，复又倒了回去。

上官煜被他砸得闷哼一声，笑着把祀扶起来站好：“圣子大人何必如此着急，投怀送抱？”

祀乜了他一眼：“我腿麻了。”

上官煜被他的眼神呼了一巴掌，也不生气，用溺爱的目光注视着圣子大人找了棵树扶着。看着看着，他神色突然一禀，蓦地出现在祀身前，下巴一扬，竖瞳在一瞬间露出了兽类的血性：“小妖，出来。”

樟树林幽密，清晨不亮的日光照不透，两棵樟树后面突然窜出一道宽大的身影，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在上官煜面前跪好，肩背还在不停地打颤。

那黑影一抬头，天光漏下来照亮那人……不是人，的脸。上官煜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拧着眉毛盯住了祀，嘴里却道：“起来。”

祀疑惑地探头，就见地上趴了只膀阔腰圆的野猪精，两只肥肥的胳膊往前伸着，双手抱住了上官煜乌漆漂亮的鹿皮靴，伸着头作势就要舔。

祀：“……”

上官煜：“起开！”

那鹿皮靴一扬，便蹬住那野猪精的脸，上官煜一用力，那野猪精猛地一仰倒，顺势就那么躺在了地上。

“王……”那野猪精可怜巴巴道：“俺的王啊。”

上官煜眉头松了些，但还是满脸嫌弃地看着摊了一地的野猪：“你是猪是狗？”

“俺是猪啊，啊不不不，俺不是猪，俺是当康。”

“当康也是猪，你做甚么舔我？”

“啊…”那当康慢悠悠道：“为了表达俺们对王的尊敬和爱戴。”

上官煜扶额，再次将目光转向祀。

祀疑惑道：“你做什么老看我？”

“你比较顺眼。”上官煜瞪了那野猪精一眼：“他长得辣眼睛。”

当康被嫌弃了也不生气，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匍匐在上官煜脚边道：“王，请随小人一同前往此城东门外，小的的族人，其他妖精与您的下属都在那边。”

三人大致行了一柱香的时间，眼前的树林变得更加茂密，独属于樟木的暗香萦绕在上官煜鼻间，他甩了甩头，伸手掩住口鼻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祀听到咳嗽声敏感地回头，他伸手向上官煜，后者对自己毫无防备之心，被他轻而易举的封了嗅觉。

“樟香有害，你嗅觉灵敏异于常人，影响更大，少闻。”

上官煜闻言闷声点头，嘴角难以自制地扬起来。

如果此时的他有尾巴，大概已经在屁股后面摇得像风车一样了。

不多时，眼前的树林从幽深茂密，变得诡谲阴森，上官煜微微蹙眉：“迷阵。”

又是迷阵，怎么总有人喜欢在树林子里设迷阵。

走在前面的当康解释道：“兄长说，这是只有非人族才能走出去的迷阵，聚来此处的妖中有魇族之人，这阵法便是他们布下的。”

上官煜微微颔首，遂跟着那当康继续走。

七拐八拐又逮着一棵树绕了三四圈，眼前豁然开朗。城东门外树木较稀疏，林子外就是官道，偶尔能见过路的佃农和商人，而他们数米之外的林子枝丫繁密，却悄无声息，连林中该有的虫鸣鸟语也几不可闻，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带着些虚假的味道。

林内，一只用后腿直立行走的野猪从树后冒出来，那树细瘦矮小，乍一看分明挡不住那野猪的身形，可偏偏不仅冒出了那野猪精，继而又走出两人来。

那树的另一边是一块不大的空地，上官煜行至空地边缘，目光掠过四周粗壮的樟树，突然出声道：“未末。”

一双碧蓝的杏眼树林的阴影间睁开，未末一点眉心，褪去影卫独有的隐匿术法，露出茶白微卷的头发，发顶赫然立着两只卷曲的羊角，一路盘至耳廓。

当康栗色的眼珠盯住来人，看出了全貌后不禁出声：“绵羊？”

未末抿了抿嘴，先向上官煜躬身：“主子。”

上官煜垂着头，“啪”地打了个响指，头顶便立起一对雪白的狐狸耳朵：“现在，你我身份已然不同，你当唤我什么？”

未末一愣，随即双膝跪坐下去，双手掌心向上捧至头顶，口中道：“王。”

掌中无刃，手捧碧血丹心，朝拜我王。

未末行的是妖族特有的拜王礼，祀就站在上官煜身侧，见状不由奇道：“未末，是妖？”

上官煜右手平平一抬，莫明带了一股圣人天子的味道。他示意未末起身，遂转头回道：“二十四影卫本就是我从妖族年轻一辈中挑出来的资质最好的，二十四人对十二时辰，又分为初时卫与末时卫。初时以子初为首，组织性略强，长期驻守青黎五州，而末时一直没有任命首位，影卫大多分散各地，在我需要时才会聚集起来。”

祀听罢颔首，末了又问道：“那妖族呢？”

“妖族？”上官煜头顶的狐狸耳朵抖了抖，仔细解释道：“在妖族中，王与臣民之间并无间隔，来往自如，不过我并没有族亲，所以平时有令都用御妖，就是用来传话跑腿的。”

“唔……”祀听了闷声回应，继而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上官煜则跟着未末去寻了御妖千翎，联络其余妖族。

上官煜见到千翎时，后者正拿着根玉雪椭圆的鸟羽，指尖聚灵，一下下勾画着什么。

“千翎。”上官煜看着他忙了会，这才出声。

千翎一惊猛地回头，看清来人才放松下来，跪道：“翎，见过我王。”

上官煜颔首：“我的族人，来了多少？”

千翎：“当康一族二人，魇族四人，青丘二人，有翼族五人皆已聚集在此，王应当见过了。”

上官煜蹙眉：“不曾。”

千翎一怔，微微抬头：“不曾吗？怎么会……”

“鸠呢？”

“公子先进城了，说是去联络有翼族。”

上官煜闻言“嗯”了一声，后冷声道：“我明白了，你忙你的。”

话音未落，人已在几步之外，转瞬间便消失了。

祀本就是喜静的性子，上官煜走后他便寻了棵还算光滑的树一靠，闭目养神。眼睛一闭，耳朵便灵敏了不少，祀清楚地听到树丛传来的窸窣声，随即守在他身旁的当康惊喜地喊了声：“大哥！”

祀睁眼，便看见另一只当康从树林子里钻出来，手里还拎着个人，似乎是个半大少女，被拽着强行跟着当康的脚步磕磕绊绊，少女皱着眉头，嘴张的大大的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像是被点了哑穴。

拎着少女的当康伸出硕大的巴掌，亲昵地拍了拍另一只当康的头，口中唤道：“淼儿。”

招呼了弟弟，那当康大哥转向了祀，他将少女丢给康淼，自己朝着祀作揖道：“小人当康一族康倦，这是我的胞弟康淼。”

祀欠身回礼：“祀，幸会。”复又转向康淼手中的少女：“这人是？”

康倦：“我们经过黎州时，这人突然冒出来撞上我们，看见了我的族人自然不能放她离开，”

祀颔首，一抬头忽的看到熟悉的人影：“上官煜？”

“嗯。”上官煜脚不沾地地飘过来，“我回来了。”

康倦未见其人，便先听得祀一声叫出来的是王的大名，他骤然一惊，然后猛的跪下行大礼：“王！”

上官煜一抬手：“少族长不必多礼。”

钦山当康一族，其形如豚，身长六尺，周身为青；口角生牙，有四，状如象牙，细腻如羊脂，乃瑞兽也。神兽当康早隐于世，只留下稀薄血脉，便是如今的当康一族。而康倦，正是当康族的少族长。

待康倦起身，上官煜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康淼手中擒着的少女身上。

“咦？”他微微弯下腰，端详对方稍显稚嫩的面庞，“怎会如此眼熟？”他一伸手解了那少女被封住的哑穴，笑问道：“姑娘芳名？”

那少女挣了挣，未果，便梗着脖子哑声叫道：“本姑娘引春黄家千金小姐黄晽蹊！你们，你们抓了我，小心我阿爹对你们不客气！”

“黄晽蹊。”上官煜微微一笑：“你是主持试剑的那个黄家小姑娘？你怎么跑黎州来了？”

“我与兄长一同出来玩的！”黄晽蹊愤愤道：“走到半路被这臭野猪抓来，兄长久寻不见我，定然急坏了！”

上官煜又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正要叫鸠来把这位大小姐先送回鸱城去，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咦？今天真是热闹，聚了好些人呀！”

温软的女声从树林间传来，又好似回荡在众人耳边，康倦猛地一摇头，神色满是警觉。

祀则眉头一皱，低声道：“媚术？”

一阵香风扫过上官煜的鼻尖，粉红的罗裙翻转飘扬，身形优美的女郎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玉面嫣唇，香花戴粉，一双狐媚眼水光莹莹，尽显风情。

那女郎站定，纤纤玉手捻着披帛，如秋水的双眸定定地看了上官煜好一会，朱唇轻启：“好漂亮的玉面郎君啊。”她瞟了眼上官煜头顶的白色狐耳。“狐族？怎么不曾见过？”女郎的曼妙身姿被薄纱半遮半掩，她轻声调笑道：“郎君生的如此好看，若是见过，奴家定然忘不了的，你不驻青丘？”

上官煜一扬眉：“不错，我确是不驻青丘。”

“怪不得。”那女郎作势就要贴过来：“那郎君你……咦？”

那女郎身侧的飘带还未碰着上官煜的衣角，对方便欶地没影了，再一转头，上官煜出现在祀身侧，歪着头，好笑地看着她。

那女郎自恃生的极美，从未见过有哪个男人经得起她的调戏，她一跺脚正要黏过去，素白的腕子却被拉住了，女郎一惊，回头便看到另一个男人。

“哥哥？”

“阿嫣。”白衣男人摇着头：“你知道那是谁吗？”

白染嫣嗔道：“谁啊？”

白缚雪小声道：“那是藏冥山妖王上官煜！那种恐怖的存在你也敢去调戏？”

白染嫣闻言不由得一惊：“他是妖王？可他看着比我还小些年岁呢！这怎么可能？”

白缚雪还未接话，康倦先出了声：“青丘狐族，见过我王还不拜礼？”

白缚雪忙俯身作揖：“见过我王。”

上官煜见状眉头一扬，乜了他一眼。“尔等该行什么礼？”

“什么？”白缚雪与白染嫣齐齐抬头，还未再有动作，便被强劲的灵流猛地压在地上。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轻飘飘地传过来：

“本王说，尔等该行什么礼？”

白染嫣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力量在上官煜面前仿佛蚍蜉撼树，对方一道灵压，便能将自己狠狠摁在地上，自己那近千年的修为竟也毫无还手之力。

这就是妖王的力量吗。

面前的人身形并不雄壮，但此刻仿佛君临天下，白染嫣承受着如山倾般的压力，颓然俯首。

调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希望发明调休的人便秘一辈子（微笑脸）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贰拾贰 · 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