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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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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线终于回到1879年了,太不容易了)(即将进入主线剧情:伯爵的犯罪!)

*

阿尔伯特早在当年就知道自己被玛蒂娜给利用了。

舞会上的连开六枪,婚约彻底陷入僵局,闭门不出的卡文迪许小姐,公爵府忽然出现的男婴,突染恶疾并前往庄园修养的卡文迪许公爵,潜入公爵府的小贼,连绵不绝的大火,唯一死亡的受害者男婴,从此再也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公爵,成为整个家族唯一掌权人的玛蒂娜。

这一切都太巧了,以至于难以用简单的“巧合”二字来解释,可偏又没有半点破绽,让人不信这不是巧合都不行。

如今时隔多年,当玛蒂娜再一次如当年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用死物一般冰冷无光的眼睛与他四目相对,轻描淡写地反问他“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阿尔伯特就不由自主地被拉回到数年前的那个夜晚,那地板上连成圈的六个弹/孔,刺鼻的硝烟,以及映进她冷色的眼中的迸射火光。

所以他一见到那枚镶嵌以绿松石的眼型胸针时就立刻意识到,这是他未曾知晓的订婚信物。

“抱歉,卡文迪许小姐,并非有意冒犯,但我不得不说,也许是您记错了。”他挂上疏离礼貌的微笑,彬彬有礼地回复她,“威廉并没有死,当年死于莫里亚蒂府那场大火的是被家父领养的两个孤儿的其中一个。”

玛蒂娜无光彩的松石绿的眼睛中忽然掠过一丝奇异的色彩,似是兴奋。她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却不像在笑。

“是吗?”她饶有兴致地瞥了眼威廉,一合掌,“所以他就是十几年前那个刚试图向我求婚就被我用枪吓到失禁的蠢货?”

阿尔伯特刚到舌尖上的一个“是”字被他咽了回去,卡在喉咙里,让他接下来的话都艰难了起来。

路易斯蹙起眉头,由于不忿,难看的脸色泛起了一丝红晕。他想说些什么,被威廉以隐晦的眼神给捂了回去。

“非常抱歉,卡文迪许小姐。”威廉右手扶在胸前,向玛蒂娜欠身,声音温和,“我年少时非常荒唐,也很糊涂,做了不少错事。我为曾经的冒犯向您道歉。”

这就没意思了。

玛蒂娜是疯,但她智力没问题,记性更没问题。她是不屑于记男人,但是不代表她就不记得“威廉”那种恶毒且蠢得别出心裁的小贱人——要忘记这种人得多难啊!

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和那个小贱人没有半点关系。但他偏偏就承认了,哪怕为他不曾做过的事道歉,甚至认下“被吓到当场失禁”的人设。

莫里亚蒂伯爵府的次子这个身份没有任何价值,顶替这个身份的战略意义就如同她当初非要利用阿尔伯特一样。

——那就是莫名其妙。

看来人在年少的时候都会做傻事。

玛蒂娜感到没意思极了。

如果这个人承认自己是“威廉”,他的“亲人”承认,人际关系网络里所有人都承认他是,那么他就是“威廉”。

“玛丽安。”

一直以来沉默地站在玛蒂娜身后随时待命的高大女仆动了。她上前一步,将玛蒂娜护在臂弯里,扶她上马车。

就在威廉以为卡文迪许小姐只会回给他一个白眼就离去时,马车窗轻盈的帘子被女仆小麦色的手掌掀起,露出后面那张处于马车厢阴凉阴影下的苍白的脸的一角。

“那个……”她停顿了一秒,似乎在思考,随后才干脆利落地叫道,“水母头。”

威廉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这个称呼似乎是指他。

那张苍白的脸从阴影中上前探到光源下,露出一双冷静的松石绿的眼睛,无光无神,将视线直勾勾地扎在他身上,鲜红似血的嘴唇轻轻翕张:

“你就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他眼中瞳孔骤然收缩。等到略有狼狈地调整呼吸心跳并让神色恢复如常时,马车已经疾驰而去,留下一路烟尘。

威廉在她眼中看到了,那双冷色的眼中,倒映着十余年前的他,那个年幼的、稚嫩的、不够老练的孩子,在耳畔响起“这么着急就开展自己的咨询业务,是不是太早了”时,难以遏制地露出背后仓皇失措的一角。

卡文迪许小姐带给他们的惊喜实在太多了,多到……以至于连那桩无人接受的闹剧似的婚约,竟然成为了他们唯一能够撬动这个定时炸弹的锚点。

*

玛蒂娜打道回府的路上不太顺利。在马车行过一个路口时,从路的另一端忽然疾驰而来一辆运货马车。路边的野狗被什么东西吸引,吠叫着从马蹄前跑过。受惊的马失控向前扑去,载重过度的马车厢由于强大的惯性侧翻倒下,刚好砸中卡文迪许的马车。

在马车厢被砸中的一刹那,玛丽安迅速揽过玛蒂娜的腰,抱着自家大小姐从另一侧的车窗轻盈地跳出,在安全地带稳稳落地。

货物砸塌了卡文迪许昂贵的马车车厢,把上面的家族纹徽剐得看不出本来面目。所有牵扯进这场事故的货物、马车与马都重重倒地,卷起一阵滚滚浓烟。人的叫骂声与马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几乎盖住玛蒂娜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笑。

“以后换你来驾车。”玛蒂娜不怪今天为她驾马的女仆,只冷冷吩咐玛丽安,“下次再有这种事故,只管把他们都撞死。”

她将视线投向不远处一辆有条不紊向她慢慢驶来的公共马车,眼神冷得可怕。公共马车在她面前停稳,似乎是专门为她而来的。玛蒂娜提起裙摆,径直登上马车,朝玛丽安摆摆手:

“老规矩。”

超过一个小时她没回来,就把威斯敏斯特议会大厦炸了。

车厢内,厚重车窗帘笼罩之下的昏暗中,一双深色的眼睛隔着两人之间浓重的阴影,将目光落在玛蒂娜眼中倒映着的模糊阴影上。他心情似乎不错:

“要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不是吗?卡文迪许小姐。听说你在东伦敦搅了个天翻地覆,连女王的召令都推了。”

“什么女王的召令?这段时间我只回绝过一个嘴碎老头的邀请。”

“你记得回绝嘴碎老头,怎么却记得会见某个智力残缺的纺织工场主呢?”

玛蒂娜很想回他,那个工场主虽然失智但好歹还算年轻,比不得你这嘴碎老头还有某个大胖老太太身上的老人味重。

但是对方那句话里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信息。

她的行踪被监视了。她可以挖出监视她的人挂到他家门口示威,也可以等出了门就套他麻袋揍他一顿,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摆脱他们的监视。

她向来不喜欢为人所制。

“贝克街221b。”她反以他的软肋来威胁,见到他深色的眼中笑意一寸一寸地收回,玛蒂娜扯扯嘴角,“注意你的分寸,麦考夫·福尔摩斯。”

麦考夫一向老道于表情控制,即使听见对方以自己弟弟的新地址来作为要挟,他也仍旧面不改色,深色的眼眸中几乎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从不小看你,玛蒂娜。正因如此,我们才不得不这么做。”

玛蒂娜开始思考起要怎么发挥出“疯子”的最大作用,好理所当然地让麦考夫能够瘸着一条腿走下这辆马车。

麦考夫不用猜就知道玛蒂娜在想什么。他一直放在身侧的手扣了扣座椅上的暗色木质匣子,发出并不清朗的闷响。

“下局棋怎么样?”

他撬动匣子上的开关,露出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国际象棋。形态各异的两组棋子表面没有光泽感,看起来反而好像会吞噬光线。

玛蒂娜的眼睛明明依旧无光,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可麦考夫偏偏从她脸上看出了“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这句话。

麦考夫:……

他总觉得,被她这位大名鼎鼎的疯子质疑以“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有种莫名的黑色幽默。

他假装没看懂,面不改色地在略有颠簸的马车里摆好棋局。

“近年来发生的恶性连环凶杀案,已经有四个受害者了。”

他举起黑方棋子,一步一步地吃掉白方的“兵卒”,每吃掉一个棋子,就报出一个受害者:“他们的父亲分别是,钟表匠,帽匠,珠宝商人,马房的马夫。”

要在玛蒂娜完全忽视规则毫无章法的下法中按规则吃掉她的兵棋,确实需要费番功夫。这也是麦考夫喜欢和玛蒂娜下棋的原因。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按规则行事,利用规则制约混沌,难免让他心生快感。

玛蒂娜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一眼:“说案子就说案子,这点事还要用下棋来演示?装什么装?”

麦考夫全当作没听到。

“凶手把这些男孩们作为满足欲望的慰藉品,最后将他们残忍地杀害。”

一听到这种案件的受害者是一群男孩,玛蒂娜来了精神。她从麦考夫身侧的公文包里抽出报道这些案件的报纸,依次摊开,眼中的光越来越亮。看到最后,她用力将报纸猛地合上。几张报纸被骤然拍带一起,发出嘈杂的暴鸣。

“哈哈哈哈哈哈!”她忽然大笑起来,拍着手,眼睛亮得瘆人,“真有意思……男人吃了男人!”

她跳起来,伸手越过棋盘的中轴线,拿起对面黑方的“国王”,用这枚棋子的厚重底座将黑方的“兵卒”挨个踢倒在棋盘上,任由它们咕噜噜地滚下棋盘。

“有意思极了!怪不得他们都喜欢强调阶级差异,却故意无视性别矛盾呢!”

麦考夫眉眼沉沉,不知是因为棋盘上局势的骤然变化而陷入了思考,还是因玛蒂娜突如其来的发疯而不悦。他举起手,以食指轻轻敲击自己的太阳穴,拿起其中一枚棋子,走到白方的“王后”旁边。

“看来你心里对凶手的身份已经有结论了。”他不紧不慢地落下一枚棋子,示意玛蒂娜走下一步,“这起案件的影响很恶劣。女王的意思是,如果凶手是贵族……”

他低沉的声音里展露出一丝凉薄的锋芒:“那就让他成为下一个卡文迪许公爵。”

“如果是平民就让他露出马脚白送给废物苏格兰场。”

玛蒂娜语气平平地快速接话。

她低头观察了一下局势,再次伸手越过棋盘中轴线,举起对方的“王后”,愉快道:“现在她是我的了!”

她举起黑方的“王后”,用棋子的底座踢倒依旧屹立在棋盘中央的“国王”,任由棋子和那几枚兵棋一起滚落。她抬脚踩住正在地上随着马车颠簸而滚动的“国王”,将“王后”放在原先“国王”的位置。

“checkmate。”

*

伦敦的奢侈品店不少,要在这些奢侈品店主的人际关系网络里找到嫌疑犯很难。但在钟表、帽子、珠宝、马这四项奢侈品领域里同时选定某一特定品牌的人选很少。

凶犯必定是在仔细观察、甚至是细心挑选过后,才选定这四个猎物的,所以必是这四家店的忠实顾客。

万能的神奇女仆玛丽安从这四家奢侈品店分别拿到了名单。别管她是怎么拿到的,反正她是拿到了,玛蒂娜不会去过问经过女仆的一番操作后受害者家属是不是受到了一些额外的精神损伤。

毕竟她一向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

迅速看过前三份名单,玛蒂娜抽出最后一份,也就是马场的顾客名单。

“和那些奢侈品店不同,贵族通常会在一个马场里由最为熟悉的马夫进行一对一乃至一对多的服务。人际网络虽然复杂,但牵扯四方的交叉点很少。缩小到马场的某个单独的马夫身上——”

桌上摊开的纸张上,玛蒂娜在那些交叉点所代表的名字上一一画叉,将笔尖停在最后一个名字上,以鲜红的墨水画下一个粗重狰狞的圈。

“——艾格尔顿伯爵。”

*

街角高大奢华的建筑墙壁雪白。透过最高层临街的那扇窗户,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不远处肮脏的街道里形形色色的马车与路人。这栋建筑属于加斯特罗斯俱乐部,一个由贵族美食家们建立的俱乐部。

鳞次栉比的建筑阴影下,属于卡文迪许的马车停在那里。

深色肌肤的高大女仆从远处而来,走到马车前,轻轻扣响马车门。

“大小姐。”她低下头,挽在后脑的银发散下一小缕,垂在眼睛上方。

“查好了?”

“艾格尔顿伯爵是俱乐部的常客,也是创始人之一。”她勾着大小姐的衣领,让大小姐将脑袋再往外探一些,一指俱乐部临街角的那扇窗,“那后面是他的专属席位。”

“解释解释,什么叫专属席位?”

玛蒂娜态度极差地拍开玛丽安勾住她衣领的手,坐回到座位上,整理自己的衣领。车窗透进半片朦胧的阳光,与马车内的昏暗界限分明,这条界线刚好落在玛蒂娜的左眼上。

她抬起眼睛,瞥了一眼高大建筑物的那扇窗。

“只要那个位子是空的,伯爵就会坐在那里。”玛丽安顿了顿,“伯爵尤其喜欢眺望窗外。”

“窗外吗?”

玛蒂娜将视线投向几条街道交汇处较为宽阔的广场。处于黑暗处的人,会更为容易地看清光明下的东西。

在美食家俱乐部,在伯爵享用美食的时候,他会看什么呢?坐在品味雅致、窗明几净的建筑里,透过透明度极高的玻璃窗,欣赏远处肮脏街道里来来往往的贱民吗?那不是更倒人胃口吗?

他到底在看什么呢?到底是什么会引起他的兴味呢?

是鲜嫩的男孩吧。

他们活力四射,手脚麻利,充满孩子的朝气。他们穿着或简陋或得体的衣裳,稚嫩的脸庞里露出模仿大人的那种讨好的微笑。兔子一样鲜嫩的男孩,切开结实的、晒成小麦色的紧致肌肤后,一定露出鲜红的血肉来,鲜嫩欲滴。

他的性/欲将伴随着食欲一起疯狂增殖。寻常的美食已经难以抚慰他焦渴的内心,只有在享用美食的同时以性的幻想加以调味,才能够刺激唾液疯狂分泌。

然后呢?

距离上一次作案,已经四个月了。他饥饿难耐,焦急地挑选着下一个猎物。

广场中央的柱子下,衣着简陋的流浪男孩拉响六角手风琴。初春的寒风下,他穿着一件宽松得明显不合身的衬衣,下摆的一角胡乱扎进裤子里。他脸蛋肮脏,但眼睛明亮如一汪清泉,卷曲的头发迎风翘起。

玛蒂娜找到他的猎物目标之一了。

“玛丽安。”她只呼唤了一声女仆的名字。

依旧恭恭敬敬站在车外的女仆低下头。与大小姐心意相通的她已然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她走到马车后,以断绝他人可能投来的视线,随后消失在阴影之中。

*

在街角广场卖艺的流浪少年卡斯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贵族小姐。

那天下午,就在他如往常一般奏响第一个音符时,一辆马车从他身边驶过。

“小孩,你过来。”

一只纤长雪白的手掀开半边马车窗帘,露出半张苍白的脸。黑色头发的贵族小姐眼中藏着一片青色的雪原,以毫无温度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后,贵族小姐轻声开口,给了他一桩从未有过的好差事。

“我的女仆在街对面的那条小巷子里,她带了很多东西,但是她拿不动,而且马车进不去小巷子。我赶时间,不想折腾。你去帮她搬东西,这是一半的报酬。”

几枚价值为一英镑的硬币落进男孩满是茧的粗糙手心里。

卡斯愣了,随后绽放出大大的笑容,麻利地将硬币塞进口袋最深处,向贵族小姐敬了个礼:“尊令。”

他迈开小鹿般纤长的腿,跑动起来。

男孩身材瘦长。为了搬运东西,他挽起对他而言过于宽松的衬衣袖子,露出大半截被阳光晒得有着巧克力色泽的胳膊。深色一路延伸到最上部,在接近肩膀的部位骤然变浅,黑白的界限略有模糊。

他解开衬衣上端的扣子,抬手抹去脸上的汗珠。由于跑得过快,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跌了一跤,蹭破了膝盖,露出肌肤底下鲜红的肉来,血丝浮在深色的肌肤上。

贵族小姐见状便不悦地蹙起眉头,给了他一块雪白的手帕。手帕上带着香味,轻柔得如同云一样的雪白手帕系在膝盖上,被他手忙脚乱地用力扎了一道。

搬完这些货物,贵族小姐轻飘飘地往他手心里又丢了几个面额为一英镑的硬币。

“你做得很好。”

她说。

卡斯抬起头,透过马车窗望向处于昏暗中的那半边苍白的脸。不知怎的,本应该喜悦的他心里却划过一丝阴霾,尤其是当那双无机质的松石绿的眼眸状似无意地瞥过他时,他感到一丝从地底下钻出来彻骨寒意。

贵族小姐离开后不久,一位身材壮硕高大的仆人来到卡斯面前。他满是横肉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和煦”的笑,以糖果和硬币邀请卡斯,声称他的主人刚才看到卡斯干活的样子十分麻利,想聘用他。

从未在一天之内接连遇上两件好事,卡斯兴奋激动得脸蛋都红了。他忽然想起那位贵族小姐离开时那个堪称凉薄的笑,刚要迈开的步子迟疑了起来。那仆人见状,立刻塞给卡斯更多的硬币。

卡斯不再迟疑,雀跃地随他离开。

*

艾格尔顿伯爵只觉得焦渴难耐。

那个男孩!

距离上一次为自己寻找慰藉品,已经有足足四个月了。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美食已经无法填补他空洞的内心了。妻子、情人、美艳的女演员、名利场上的高级女/支/女,这些也无法引起他的欲望。他记得第一次捕捉到填补这份空洞欲望的契机,是在厄尔·马斯特钟表店。店主有个男孩。那个男孩当时正坐在柜台后,试着学会制作怀表。尖利的钳子刺破手掌,露出白皙肌肤后鲜红的血肉。这一下子就激起了他的渴望。

他最喜欢吃幼嫩的兔子。未成年的雄兔,肢体纤长有力,肌肉紧致幼嫩,反抗激烈又软弱。兔子肉很少有那种独特的气味。当你吃鸡肉、牛肉、猪肉、羊肉,都会通过气味分辨出这是哪种动物的肉。但兔子不会。

可以说,兔子的味道取决于他想下什么佐料。

第一次犯罪后,他足足隔了一年多。在发现苏格兰场是如此无用后,他才放心地犯下第二桩。但是他的欲望难以填平,反而越发激烈起来。第三次犯罪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只忍了八个月。而在第四次,他只能忍半年。他一向耐心地挑选猎物,仔细地观察。他早就将目标放在艾登服装店的那个男孩身上了,但是,但是街角的那个卖艺男孩!

他无法忍耐了。

被化学试剂迷晕的男孩被细细捆绑起来,运输到伦敦郊外的一处隐蔽房屋内。他醒了,堪称惊慌失措地挣扎。

伯爵笑了。他不会去虚情假意地安抚男孩,男孩挣扎起来才更有风味。幼兔的恐惧是最好的佐料,这让他感到无比饥饿。

仆人已经退到屋外去了。他会警惕周围的一切,以免主人享用美食的漫长过程被人打扰。

但是这一次,他没能恪尽职守。高大壮硕的仆人只感到眼前一黑,似乎有片阴影从屋顶上落下。他挣扎起来,就像一头待宰的猪。但是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只看到比他更高大的女仆将手指竖在唇边,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一道血光过后,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艾格尔顿伯爵的大餐只刚进入前菜部分。他开了瓶红酒,在为自己倒了一杯后,细细地浇在男孩的身上。

此时男孩的挣扎还算激烈,眼中满是鲜活的求生欲,这让他胃口大增。

门被骤然破开,伯爵在被人撞破犯罪现场的惊慌失措中猛然回头,只看到深色皮肤的银发女仆。伯爵自认身材高大,但是显然女仆比他更为高大。她的眼睛是无机质的金属光泽,在幽黑的环境中格外耀目,亮得让人胆寒。

她咧嘴笑了,森白的牙倒映在伯爵因恐惧而缩小到极致的瞳仁之中。以往都是他愉悦地欣赏猎物眼中的恐惧,现在也轮到他来作为猎物了。

昏暗的室内本有许多家具,但是现在却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片虚无的黑暗。这片黑暗没有边界,四处涌动着充满恶意的眼神,但他却找不到这些眼神的来源。他只闻到刺鼻的烟灰味,以及血腥味。他似乎听到了木柴燃烧时的声音,还有咀嚼声。他低下头,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被咀嚼殆尽。从黑暗深处伸出数以万计的包裹着火焰的焦黑阴影,凝聚在一起的焦黑烟灰汇聚成恶鬼的实体,附在他身上,啃食他的血肉。它们在尖声地笑,声音过于细嫩,让人难以分辨这种声音究竟是属于女子,还是孩子。

他在痛苦与绝望中被啃食得只剩几根残破的白骨。

在卡斯眼中,伯爵在一声凄厉的惨叫后瞬间化为一具只剩白骨的残骸。那位跟在贵族小姐身后的女仆推门而入,将手指竖在唇边。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获救时,只绝望地听到女仆温柔低沉的声音:

“不好意思,主人的意思是,这件事的影响要被压到最小,不能有更多的人知道罪犯是贵族。可是你已经看见艾格尔顿伯爵的脸了,不是吗?我不相信人类的守秘能力,所以,抱歉了。”

冰冷的手指摸上他滚烫的脖梗,有力的手指骨节隔着皮肉在他脊柱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似乎在找准致命处。

“不用害怕,很快的。”

他只听到“咔嚓”一声,似乎是骨头被瞬间绞碎的声音。

眼前忽然泼墨似的黑,好像午夜的整片夜空倒转过来倾泻而下,将他淹没。

*

艾格尔顿伯爵夫人坐在丈夫的书桌前,她拿着公证印章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妈妈,我睡不着。”

她的女儿桃乐丝费力地推开厚重的门,走到母亲身边。

艾格尔顿夫人将女儿抱进怀里,满怀怜爱地抚摸女儿浅金色的鬈发与可爱的脸蛋。她的女儿是一个小天使,是上帝赐给她的宝物。

“妈妈也睡不着。”她将脸贴在女儿的发顶,以免女儿看见自己异样的表情,“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去花园里看星星,好吗?”

年幼的女儿快乐地跳起来。在妈妈的陪伴下一起熬夜看星星,这简直是最令她快乐的事情。

“那个是什么星座?”

顺着母亲的手指,桃乐丝向天空看去:“那是天琴座。”

“那个呢?”

“大熊座……妈妈,星星不会动吗?它们会一直呆在原地吗?那为什么会有流星?可是流星出现后,星星并没有减少啊?”

艾格尔顿夫人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女性,她没有接触过高深的知识。她会辨认星星,还是小时候在爱好天文学的父亲的书房里偷看书学来的。现在这个爱好被传承给了女儿。她无法回答女儿的问题,但也不会敷衍她。

她只轻轻抚摸女儿被晚风吹得冰冷的头发,用厚重的毛毯将女儿裹得更严实一些。

“妈妈也不知道,但我相信你长大后就会学会这些道理了。妈妈唯一能做的,是给你买一架可以观察星星的望远镜。”

“我能拥有那样的望远镜吗?”小小的孩子雀跃着蹦跶了两下,随即担忧道,“可是爸爸不是不同意吗?”

艾格尔顿夫人的笑容一滞。她撇开脸,抬眼望向浩瀚的星空。星光落进她深蓝的眼底,如一片深邃的宇宙,冰冷异常。

“他不会反对我们了。”

察觉到女儿的疑惑,她换上温柔的笑脸:“他去国外工作了,得有许多年才能回来。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温暖的卧室内,艾格尔顿夫人为女儿掖了掖被角。她满怀柔情地注视自己的女儿,在她圆鼓鼓的可爱小脸蛋上印下一个吻。

“晚安,桃乐丝。”

她拿起一盏烛台,关上门,步入黑暗的走廊。

她想起几天前发生的事。

那也是一个深夜,大名鼎鼎的疯女人卡文迪许小姐忽然造访此处。在她来到女儿卧室时,惊恐地发现女儿床前那把属于她的椅子上赫然坐着一个一身雪白的女人。她回过头,在昏黄的烛光中,那双无机质的冷色的眼幽深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艾格尔顿夫人想说“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或者“你再不走我就叫仆人赶走你”。但是大名鼎鼎的疯女人的凭空造访激起了她本能的恐惧,让她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鼓起最后的勇气,挪到女儿床边,以自己的身躯隔开玛蒂娜与桃乐丝。

无端的,她发现卡文迪许小姐似乎笑了笑,这个笑容让她看起来没那么冷,但照旧让艾格尔顿夫人恐惧。

“她可真可爱。”无波无澜的声音机械地响起,在寂静的深夜里突兀异常,“就是不像艾格尔顿伯爵。”

艾格尔顿夫人忽然怒上心头。她正要张口,却被卡文迪许小姐接下来的话给止住了。

“我观察过许多人,孩子的发色很少会比父母双方都浅的。”她冷色的眼睛扫过艾格尔顿夫人蜜金色的头发,“除非她的父亲拥有的不是一头黑发,而是比浅金色更浅的金色。”

艾格尔顿夫人发起抖来。这个秘密她藏了许多年,并且藏得很好,连她的丈夫都不知道。

“有那样一个爱好独特的丈夫确实让人头疼,不是吗?他不爱女人,面对成年女性只会感到作呕。他喜欢男性,尤其是小男孩,这让他感到快乐。真是个令人难堪的爱好啊,不是吗?只是,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可他的爱好影响到繁衍后代上,可就大事不妙了。幸好夫人你足够聪明,也足够能干。”

卡文迪许小姐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至艾格尔顿夫人面前:“可惜,再聪明再能干,也有软肋。更可惜的是,你没法再如法炮制为自己赢得一个儿子。一旦丈夫去世,母女二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艾格尔顿夫人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和你没关系,卡文迪许小姐。”

“别那么紧张。”玛蒂娜轻松地笑了笑,但这个笑容落在艾格尔顿夫人眼底只带给她胆寒,“我是来提前给你透露消息的。你的丈夫要死了,不过所有人都只会知道他被女王派往遥远的国外为王室工作。”

“什——”艾格尔顿夫人明白过来了,深蓝的眼眸冷静异常,“你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呢?”

玛蒂娜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她轻声哼唱一首来自德文郡的儿歌,信步闲庭般绕过紧张的艾格尔顿夫人,来到小床边,低头抚摸小女孩天使般的浅金色鬈发。

“我不需要你思考为我做什么,你只需要思考该为你女儿做什么。毕竟艾格尔顿伯爵不可能一直在国外工作,他会死,而且死在任上。一旦他死了,你作为寡妇尚且能获得很小一部分财产,但你的女儿呢?除非她能光明正大地拥有财产继承权与所有权。”

说到这里,艾格尔顿夫人已经彻底地冷静下来:“我明白了,多谢。”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卡文迪许小姐才是上流社会的“疯女人”了。

这个“疯女人”想要的可是颠覆几千年来刻进所有人骨子里的让男性受益的制度!

“作为今夜不请自来的赔罪。”

玛蒂娜推过去一个精致的小匣子。艾格尔顿夫人甫一入手,就被小匣子坠了一下,这让她不由得为它的重量吃惊。出于谨慎,她顾不得礼仪,当着送礼人的面拆开包裹,露出里面只有巴掌大但机械精致、严丝合缝的星动仪。她不禁柔软了神色。

“是送给桃乐丝的吗?我代她谢谢你。”

“不,这是送给你的,柏妮斯。”

“柏妮斯”一词入耳,柏妮斯·艾格尔顿愣住了。她成为“艾格尔顿夫人”十年,也有十年不再被人称作“柏妮斯”了。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你放心。”

柏妮斯为玛蒂娜倒了一杯冷掉的红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她对玛蒂娜举起杯子:“敬你。”

玛蒂娜笑了。

*

“艾格尔顿伯爵于一周前被‘派往国外’了,你做得很好。”

公共马车里,麦考夫略一点头,肯定了玛蒂娜的工作。

马车外,报童举着今天早上的报纸大肆推销:“第五个受害者出现了!凶手依旧逍遥法外!”

玛蒂娜望向车窗外,笑了一下。

“他们不会知道凶手是谁,也再也不可能找到凶手。毕竟早已被派往国外的死人又怎么可能是凶手呢?”

她轻松地笑笑。

“艾格尔顿夫人不会看出端倪吧?”

“怎么可能。就算察觉到了什么,她也会守口如瓶。”

收到麦考夫挑眉的信号,玛蒂娜摊开手:“像她那样的女人,是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女儿成为杀/人犯的女儿的。”

“作为回报。”麦考夫推过去一份合同,“这是东伦敦某片地区的地契,女王觉得你会喜欢。”

玛蒂娜平静地接过这份地契:“是的,我很喜欢。”

这就是她的工作。

除开“卡文迪许公爵的独女”,除开“德文郡的宝藏”,除开“名利场的疯女人”,她还有一个身份——

“贵族监察官”。

十八岁那年,她也是如现在这样,被劫持上一辆公共马车,冷脸面对麦考夫,被死死地压制住,被迫进入白金汉宫面见女王。

她只记得女王当时对她说了三句话:

“卡文迪许公爵如何?”

“让你的女仆停止在白金汉宫纵火杀人。”

“那就做个交易吧,卡文迪许小姐。”

而玛蒂娜的回答也是同样的三句:

“挺好的,没死。”

“你们放我回去,她自然会停手。”

“要做交易就把你的方案和诚意拿上来,陛下。”

女王没再对她说第四句话,只让她带着女仆退下。在回去的路上,麦考夫拿出了方案与合同。

于是玛蒂娜获得了现在这份工作。她为女王清除贵族中影响尤其败坏的恶徒,将对贵族的舆论声讨扼杀在襁褓里。作为交换,女王会给予她一些便利和特权。

玛蒂娜觉得女王这种试图通过清剿贵族中的败坏者来压制阶级矛盾的想法很可笑。就好比她恨男性,不是因为看见女/干/鲨案才恨男性的。她恨,是因为这个社会让男性全方位受益的制度。只是简单地杀一些“坏男人”,是无法消磨她的反抗欲的。只要让资源倾斜的制度不改,她就永远愤怒、永远痛恨。

不过这份工作很合她意。借着“工作”带来的“机会”,她已经扶持了无数个“柏妮斯”。她们会和她一起向那个目标前进,哪怕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她们不会停下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好奇怪,为什么字数又1w+了,明明剧情没多少东西。

主线终于全部浮出水面了,我真是太天才了。

莫里亚蒂的活被玛蒂娜抢了,以后也还会再抢,抢不止一次。不过没关系,玛蒂娜还会额外给他们添一些本来没必要的活的(

其实一开始我在想玛蒂娜给小教授起个外号叫“章鱼哥”,但想想有些太穿越了,还是“水母头”吧。玛蒂娜在给人起外号的方面是有一手的,见过的人都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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