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丞相府，建在清羡大街上最繁华的地界，规制仅次于皇宫。

此时，却是被层层士兵包围，仿佛一堵又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

丞相府内，丞相李著及其夫人一同被戴上了枷锁，府内的公子娘子们被圈禁在各自的庭院中，门口都有人手把守。

府中上上下下皆哭天呛地，可又不敢对陆醉指指点点，只不停地表明丞相府对陛下的衷心天地可鉴。

然而并没人管他们。

李著在厅堂中跪下，老泪纵横，哭诉道：“臣为官二十五载，兢兢业业，为陛下效劳，为百姓解忧。虽然做得并非尽善尽美，但是臣对陛下绝对一片衷心！”

为首的士兵头子冷漠道：“奴才奉旨而来。大人有哭诉的时间，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犯下了什么错吧！”

他话音刚刚落下，外头有人跑来气喘吁吁来报：“陛下亲自来了！”

士兵头子惊讶，正准备着出去相迎，却听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来人正是陆醉。

所有人皆跪了下来，只听他沉声开口道：“你们都退下，朕和丞相大人好好叙叙旧。”

士兵们领命，纷纷退了出去。

厅堂内一时只剩下陆醉和李氏夫妇二人。

李著的额间已冒出了冷汗，背后的衣裳布料被汗水打湿。他每每见到陆醉，就总会想起那段往事。

陆醉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眉眼舒展，一双墨玉似的眼眸古井无波，声音平静，“李大人可知道，朕为何而来？”

李著抱着陆醉那时还小，一定不记事的侥幸想法，嘴硬道：“陛下冤枉啊！臣可以向天发誓！绝没有做任何一件对不起陛下的事！”

瞧瞧，这是死到临头，都不打算供认自己的恶行。

陆醉勾起唇角，轻叹口气，“这么看，李大人的记性可不太好啊。要不要朕帮你回忆一下，二十年前发生的事？”

二十年前？

李著闻言禁不住打了个冷颤。这个时间于他而言太过敏感……他还是不愿承认，装疯卖傻地哭诉道：“臣着实不知陛下您说的是什么啊！”

陆醉偏着头自上而下审视着他，忽而哼笑了声，直接起身朝他肩膀上踹了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他修长的手指卡住李著的颈项，迫使他抬头。愤怒已在陆醉的心中点了一把燎原之火，他手下的力度收紧又放松，看着李著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他心中的火气，还是无法消散。

惩罚人，最忌讳的就是让他们痛快的死去。

这是陆醉幼时就明白的道理。

他松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著，冷笑道：“李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二十年前秦地的阿绵，你可记得？”

李著一听到阿绵这个名字，混身抖得更加厉害。

阿绵，他就算死去也不会忘记的。

他耷拉着头，开始疯狂给陆醉磕头，大哭了起来。

李著想若是他知道有朝一日这个不得宠的庶子陆醉会杀掉皇帝，登上帝位，当年就算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会那么做！

“阿绵本是秦王府的一个丫鬟，生得好颜色。一日，秦王吃醉了酒，对阿绵起了色心，当夜强迫了阿绵。两个月后，阿绵被诊出了身孕，秦王虽不想伤王妃的心，但是也只能将她抬举为妾室。怀胎十月后，阿绵生下一子，秦王为了讨好王妃，将此子赐名为陆醉。”

他以极平淡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陆醉冷眼看着磕破了头的李著，哂笑道：“阿绵不得宠，又受主母冷遇。后有一日，秦王举办宴饮，大人也在列中，席间饮醉酒，逼迫阿绵与你行事。”

那日在地牢中，王骆为骂他的那些话，其实并非虚构。毕竟陆醉自己也不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他的母亲，因为这件事成为众矢之的，被众人耻笑，甚至成为秦王拉拢政客的方式。

李著就是这些政客中的一个。

陆醉那时不过三四岁，可母亲拖着残破的身躯回来抱着他痛哭的画面，他记得尤为清晰。

他并不知道在母亲身上发生了什么，可幼童也知道疼爱着他的母亲，现在过得并不快乐。直到后来，在他替母亲收拾遗物时，发现了一个本子。

翻开来看，上面俱是她经历过的非人的折磨与痛苦……

陆醉不曾对主母的苛待有过任何不满和怨怼，可就在这一刻，他想他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

那么，这座秦王府，这天下，也都别想好。

李著已是嚎啕大哭，这些浸湿了衣襟的眼泪，充满了对当年自己做出那样事情的悔恨。

陆醉冷漠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了个薄凉的笑容，却没有再说当年的不堪往事，“昨夜那名舞姬对丞相大人指使她行刺杀之事供认不讳，眼下，不知道丞相大人可想辩驳？”

李著似乎是痴了，只呆呆地摇了摇头，一双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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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上下被捕入地牢一事，传遍了整个京城。按照官府给的告示，即丞相犯谋逆大罪，因此先押往地牢，三日后问斩。

丞相府上的女子们皆入贱籍，此生不得从良；男子们被发配寒冷边疆，永世不得归京。

此事，当夜就传入了宫中，而身处于深宫之中的初胭自然有所耳闻。

天气渐渐转暖，她一边吃着杏酪，一边听韵山同她讲述。待韵山讲完了此事，初胭偏着小脑袋思忖了会儿，总觉得此事并非那么简单。

她舔了舔唇边，眨着一双纯洁杏眸，小声道：“若是丞相谋逆，为何只派了一名小小舞姬？而且这舞姬连刀都握不稳，半点本事都没有。”

韵山抿着唇，心里明镜似的，可不好说出口。倒是一旁的晚玉皱着眉，嘴上没个把门儿，跟着认同道：“娘子说的不无道理……那您说，会不会这是陛下想要除掉丞相的借口呢？”

初胭闻言，放下瓷碗的动作有了一瞬的停顿。

她先是抬眸四处看了看，确认殿内只有她们主仆三人，这才蹙起细眉，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前，眸色警告，压低了声音道：“你那么大声音做什么？后宫妄论前朝政务，可是要被砍头的！”

晚玉听了禁不住瞪大了眼睛，抬手捂住嘴巴，小声支支吾吾认错道：“奴……奴婢知错！”

外头不知何时已起了风，吹得庭院中的一棵梨树枝叶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

初胭沐浴后就屏退左右，自己坐在床上，认真看着那些书籍，细白的左手在空中比划着，想要弄懂这些文字的笔画顺序。

她太过认真，不曾注意有人进了殿。

因此，当陆醉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身边，淡声问她在做什么时，着实给她吓了一跳。

初胭慌乱地抬头，尖尖的小脸儿气色似乎好了一点，那双鹿儿似的杏眸眨巴眨巴看着他。

陆醉怎么现在来了？她正要下床行礼，却被他按住肩膀，听他淡声道：“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

初胭歪了歪小脑袋，心中更是疑惑。

这可不像是陆醉的所作所为。毕竟那回她犯了心慌气短的毛病，他对她还是半点疼惜都无。她抬眼看着他，唇角漾着两个小梨涡，“奴婢多谢陛下恩典。”

陆醉在她床边坐好，低头看到她床上摆的书，随手就拿起了一本翻了翻。初胭忙探过上身，眼巴巴地解释道：“这是奴婢到藏书楼中寻到的。”

他今日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薄唇微扬，凤眸映着温暖烛光，她竟破天荒地从他的眼神中感到了温柔。

陆醉想起初胭并不识字，他掀了掀眼皮子，看向凑到他面前的初胭，似笑非笑道：“这些书，都是你自己找的？”

既然陆醉都这么问她，那么十之八|九是心中有了答案。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奴婢碰见了那日在宫道上遇见的大人。是他帮奴婢找的。”

初胭的心中直敲鼓，怕陆醉怪罪她在这后宫中不知检点，禁不住垂下眼眸，也没敢看他。

她的耳边，一时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

估摸着是看完了，初胭听陆醉饶有兴致道：“哦？雪宝口中的大人，可是那日替你送手帕的那位？”

她悄悄抬起眸子，抿着唇点了点头，解释道：“那日奴婢想要去藏书楼寻书，恰好在门口遇见了那位大人。”

陆醉低眼看着初胭，扯着唇角，又别开眼，深遂的眼眸中似有不悦之色，哂笑道：“那位大人格外温柔吧。”

还是要承认的，那位大人着实温柔……

她鼓了鼓腮帮子，皱起细眉，看起来有些为难，过了好一会儿才细声道：“那位大人的确待人温和，可在奴婢心中，是不及陛下半分的。奴婢还听那位大人说，您驳回了言官的谏意，保留下那些开蒙书籍……您是为了奴婢吧？”

聪慧如初胭，又怎么会听不出他问话中的不悦呢？

她笑得像一只狡黠的小白狐，可爱而惹人怜惜。他凤眸眸色深遂，似有情绪翻滚，过后又漫不经心地扯了个笑来，斜倚在床头看着她，低声道：“不然呢？这宫中，还有第二个人如雪宝这般好学吗？”

作者有话要说：4.15

依旧不知道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