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晖三年没回C城，自然也是三年没有来探望过外公外婆。

甫一进屋，少不了一阵责骂。

外公唐荣正骂着，外婆郑华英从厨房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招呼林野晖，顺便在老伴儿胳膊上拧了一把，“孩子好不容易回来，再让你骂跑了。”

唐荣老爷子一声冷哼。

林野晖任打任骂，这件事是他考虑不周，三年前离开本地求学，是一次负气出走，当时心里甚至生出过再也不要回来的念头，可是在外兜兜转转，心里最想念的地方，还是这儿。

尤其是回来看到两位老人满头华发，皱纹更甚从前，林野晖年轻的心被名为“时间”的箭矢刺穿了。

“以后不走了。”林野晖说。

唐荣拿余光觑他，见他一脸认真，反倒冷不下脸，“世界那么大，该出去走走看看的时候还是得出去，知道回来就行，……对了，你今后什么打算？准备做什么？”

林野晖把自己的打算同唐荣说了，唐荣是上世纪的经融大鳄，眼光毒辣，能给林野晖提供很多不错的建议。

女儿去得早，老人就指着这么一个亲亲外孙，这一辈子的积蓄和人脉迟早都要交给林野晖的。

林野晖却婉拒了老人的好意，“外公，我先自己闯闯。”

唐荣笑叹着摇头，“年轻人，有时候，接受家里的帮助并不是一件让人难堪的事情。 ”

“我知道，外公，真到了需要家里帮忙的时候，我绝不含糊。”

“行，拼就完事儿了，有什么外公给你兜底。”

“谢谢外公。”

时过中午，用过午饭，两位老人习惯午休，林野晖习惯性看手机。

除了几个高中朋友的邀约，再无其他人的消息。

*

林野晖在乡下连住半月，哪怕再想念亲亲外孙，两位老人也看腻了外孙的脸。

“你没有自己的事吗？”

“你没有自己的社交吗？”

“去、去，回去找你爸，我跟你外婆报了旅游团，明天就飞马来西亚。”

林野晖：“……”

当天下午，林野晖接受了高中朋友的邀约。

本来以为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同学聚餐，却没想到和来这里谈项目的林行止一行人碰上。

林行止走在最中间，右后方就是覃皓。

覃皓穿着一身板正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嘴角微微下压，本就清尘卓绝的人，此时硬是凸显几分禁|欲意味。

几个高中同学认得林行止，悄悄问林野晖，“晖哥，那不是你爸吗？”

“对啊，还有那个一班班长覃皓，听说覃皓和晖哥爸爸结婚了。”

“我去，真的假的？”

“那晖哥岂不是得叫覃皓小爸了？”

有部分人接触不到林行止所在的圈子，也不关注，所以今天才知道这件事。

林行止和覃皓并没有发现林野晖他们，林野晖低声呵斥：“闭嘴。”

人群暂时住嘴了，可林野晖震慑不了所有人，毕竟今天来这儿的，除了高中同学，还有好一些同学“家属”。

当林野晖从卫生间回来，听到了某些人下流的讨论。

那是几个脸生的青年，在谈论方才见到的覃皓。

“这腿、这臀、这腰……可以啊，不知道是不是被晖哥他爸调|教出来的。”

“咦，男人怎么搞？”

“这你就不懂了，有的有钱人啊，就爱搞男人，因为紧啊，嘿嘿——卧槽谁他妈打老子！”

青年抬头，就见他口中的“晖哥”眼神冷得可怕，整个人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我打的，不服？”

林野晖不知何时脱下了外套，露出里面的运动短袖，两条胳膊青筋暴起、肌肉鼓成不好惹的形状。

“边儿去。”林野晖挡开上前劝架的人，外套包住拳头，指着青年的脸，“不服也他妈给老子憋着！”

接下来桌椅横飞，盘摔瓷裂，整个场面一度失去控制。

那几个口臭的人最后是叫救护车抬走的。

酒店的赔偿林野晖一人承担，因为给得够多，酒店方面不予追究。

场子冷了，众人也没有吃饭的心思，溜得一个比一个快，很快就只剩林野晖一个人了。

林野晖的胳膊和脸都在打斗中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倒也不是别人揍的，纯粹是他自己因为过于暴怒，而无意间伤了自己。

不解气。

依旧不解气。

那样滂沱猛烈的情绪并没有通过打架得到完全的抒发，反而因为事情结束得太快，部分愤怒、暴躁、焦虑的情绪还有一部分没有发泄，在反复折磨，并摧毁着林野晖的心智。

林野晖此时此刻就感觉身体里藏了个炸|弹，要他同整个世界不死不休。

*

卫生间里，林野晖掬起一捧水，冰凉的水总算让他稍微平静一点。

林野晖看向镜中的自己，那双眼睛潜藏疯狂，像是透过这副22岁的皮囊，在与16岁的自己对视。

这三年的修习并没有磨砺他的心性，那些冷淡的表象只不过是伪装，他林野晖骨子里就是这样易爆易怒、野火一般的存在。

所以覃皓才抛弃自己，转而寻找更为强大、冷静、精明的林行止作为靠山么？

就在心即将往深渊堕落的那一秒，林野晖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像猫儿发|春一样甜腻的，混合着哽咽的呼吸声。

“呼、呼——”

那道呼吸时轻时重，却如节拍器，有规律地敲打在林野晖心间。

他对这声音太熟悉了。

曾经无数个黑夜里，他听着这道呼吸声入眠。

在卫生间最深处的隔间，藏着一个令林野晖意想不到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