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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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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在雪里跪了不少时间, 回去没多久,祈热就开始流清水鼻涕和眼泪。www.jiuzuowen.com

祈畔给她从药板摁出一粒感冒片,再递一杯白开水给她。

祈热窝在被子里摇头,翻了个身说:“老祈, 我想喝艾草了。”

艾叶,中药, 味苦。只要想一想嘴里便会泛苦,苦到牙倒,苦到眼泪掉下来。

祈畔给她擦掉眼角的泪, “睡一会儿, 醒来再喝。”

祈热闭上眼睛, 眼泪流个不停, 压根儿没法睡。等听到祈畔关门出去, 她将被子蒙住脑袋,好一会儿都没动。

过了一会儿,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压抑的哭声,起初是克制的,到后来忍不住,被子上褶皱跟着她翻身的动作变了形状, 她哭得也愈加厉害。

窗外大雪纷飞,呼啸的冷风将她声音盖住,又将地上的雪掀起薄薄一层。

门再被敲响时,祈热已经哭累了,手指搭在手机上, 企图它震一震。她已经删掉所有联系方式,却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还有什么联系方式是被她遗忘了的。

但就算有,陆时迦也不会联系她了。

祈热用手背擦了擦脸,一说话鼻子堵得慌,声音不大正常,“已经醒了,进来吧。”

话落,门被开了小半,陈艾的苦味便丝丝密密地钻了进来。祈热先看到碗,然后看到一身黑衣的人。

“你回来了?”祈热爬起来靠坐在床头,吸了吸鼻子。

陆时樾端一只小白碗进来,另一只手去关门。他公司终于放假,他也就立即开车回了家。进家门,柳佩君就先告诉他两件事儿,一是搬家,二是祈热相了亲。他反应了好一会儿,过来又听祈畔说祈热感冒了,便接下他手里的碗端上了楼。

祈热捏着鼻子灌下去,陆时樾再把碗接回来,转身要下楼。祈热嘴里一阵酸涩,知道他要去给她接热水来漱口,她把人喊住,说不用喝了,人又躺回去,被子掖在脖子处。

陆时樾便将碗搁在桌上,拉了椅子在她床边坐下。

祈热像是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多少,也知道他要问什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只留眼睛与额头在外。

她瓮声瓮气地主动说:“我和陆时迦分手了,终于松一口气了。”她语气听来极为放松,似乎真的卸下了一份负担。

陆时樾始料未及,也立马识破她语气里的虚假成分,可是不知道以何种语气和何种身份去问她,也不知道怎么问。

“你说得对,我就不应该跟他在一起,是我太冲动了。”祈热这会儿已然变了个人,像只浑身带刺的刺猬,伤人伤己,“我跟季老板他们说了,他们都不赞同,季老板还特别激动。之前我没意识到这么严重,就觉得九岁而已,根本差不了多少,但是等身边人都反对、都觉得我和他不该在一起,我才知道是我太天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是我想错了,我就是猎奇心理作祟,没跟这么小的人谈过恋爱,陆时迦也一样,以为依赖就是喜欢,其实根本就是……”

她被子下的手被陆时樾伸过来的手摁住,话也不自觉地被打断了。

“你不用告诉我,也不用给自己心理暗示,”她说得越多,陆时樾越能发现她话里的不真实,“身边人给你再多建议,有多反对,都不会也不能影响你的决定。”

她总有自己的主张,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是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的,其实是她自己有计划罢了。好比去非洲,去法国留学,都是她用以往的付出争取到的。而陆时迦,也肯定是她喜欢才决定在一起,且一定考虑了所有后果。所以她突然改变了想法,说法上也与先前有了很大偏差,很大可能是出现了某种她不愿意承受或者是承受不起的后果。

“发生什么事了?”陆时樾提手往上,将她扯上去的一截被子又轻轻拉回来,一拉,便见到她湿漉漉的一对眼。

陆时樾这一刻有些唾弃自己,即便已经放下她,她也仍然是他最关心的人。她一哭,他心里就十分难受。

祈热摇头,又把被子拉回去,陆时樾仍看见那颗豆大的眼泪隐进她乌黑的头发。

“反正就是分手了,对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事,早分了早好。”她背过身去,“我很累。”这一句倒是十二万分真心。

陆时樾很难不将这件事和柳佩君跟他说的搬家联系到一起,他想了想,直接问出口:“因为要搬家,所以分手么?”

若是不知情的人,会认为这句话存在逻辑问题,连陆时樾自己也只是带着猜疑和试探问出口。

若是不注意,祈热的片刻停顿也很难被注意到,但陆时樾已经习惯将她的一切动作放大,所以她不超过半秒的愣怔,他也敏锐地察觉了。

“搬家?”祈热翻回身看向陆时樾,“什么搬家?”

陆时樾看着她,心下已经有了答案,很快摇了摇头,“没什么。”

以前他像这样避而不谈,祈热总会追着问,还骂他卖关子。所以现在祈热要是不追问,就更能印证他的判断。

祈热当然不会追问,越说她只会越心虚,但是不追问,又侧面证明她撒谎了。

祈热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她盯着陆时樾,就见他伸手过来,把她沾在脸上的头发拂开,动作间的细节与以前无异,“祈热,知道你和迦迦在一起之后,我有过很自私的想法,因为当时我认为你和迦迦走不长远,所以觉得你们以后还是会分开。但是后来我又想了,你和迦迦都是很执拗的人,认准了一件事情很少会变。”

“家里人肯定会反对,但是爸妈都是为了我们着想,所以只要我们过得好,过得开心,他们也只会是暂时反对,最后还是会尊重我们自己的意愿。”

陆时樾收回手,仍看着她,“你再好好想想,不然等你以后反悔,迦迦就不一定会回头了。”

陆时迦执拗,也记仇。小的时候祈热不小心把饭喷他脸上,他有大半个月都没理她,后来是祈热献各种殷勤,又是送麦丽素又是帮他吃钙片,两人才算是恢复了“邦交”;离现在近一些的事情,就有那一回,祈热让他别去公寓找她,后来柳佩君让他给她捎东西,他也就真的巴巴站在冷风里等,不主动联系她,执拗得很。

祈热明白的,先前都是陆时迦追着她,那是因为他心甘情愿。可一旦他真的失望了,他肯定不会回头,就像他那天说的,“分手了就不会和好”,她相信他不是在闹脾气,而是真心实意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所以陆时樾也说得十分正确,何况陆时迦还那么年轻,以后身边多的是优秀、好看的女孩子,那时候她再要反悔,很大可能是已经没机会了。

她原本只是自己一个人想一想,一个人默默掉眼泪,现在陆时樾的说法也印证了她的猜测,她愈发难受了。

可是,陆时迦确实值得比她年轻,也比她更优秀、更好看的女孩,他不该跟她这样接近三十岁的人耗费青春,耗费人生。

这样一想,她便不再动摇。

“我也不会回头的。”祈热平静地说出话来,将被子盖过脑袋,“我睡了。”

陆时樾暗自叹了口气,祈热是“姐姐”,考虑的事情会更多,他或许该找自家弟弟聊一聊。他不想干涉与介入他们的事情,但更不想他们闹僵,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只因为外力就分开。

他起了身,刚要开口说离开,蒙在被子里的人忽然又说了一句,言语里带着恳求:“陆时樾,你别管我。”

陆时樾停在原地,沉默片刻,被子里的人添一句,“我心里有数。”

陆时樾没有作声。

这日谈话之后,祈热始终闷在屋子里,用着感冒的借口,实则感冒当天就好了。

除夕是在两天后,这一年的除夕,是祈陆两家自从成为隔壁邻居之后,第一次没有一起吃年夜饭。

比起祈家有朋友来,陆家就显得有些冷清。

柳佩君十分不习惯,连准备年夜饭的兴致也没了,想到年后就要搬走,更加没什么心情。

陆正午在厨房忙活,陆时樾帮忙打下手,陆时迦闷在楼上,连续几天都鲜少下楼来,柳佩君则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门外是连日不断的风雪,和隔壁时不时传来的笑声。

跟前没个说话的人,她坐了会儿又起身去了厨房口。

厨房油烟机“嗡嗡嗡”工作,里头的人没注意身后有人进来,柳佩君便听见陆正午说了一句,“时樾,这事儿没得商量,你不希望你妈也知道吧?不是你的事儿,你也别插手。”

柳佩君听着觉得不对劲,还要再听下去,里头陆正午恰好侧身起锅,余光瞥见门口有人,于是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

“搬家这事儿就是暂时的,等情况稳定了,再搬回来就是。”既然做了“坏人”,陆正午就将“坏人”做到底,不想让柳佩君知道,那就继续将戏演下去。

柳佩君被骗过去,听到一句“情况稳定”,愈发确定是公司里出了事儿,陆正午才决定搬家。

这样一解释,柳佩君也没法再叹气抱怨,帮着把一道道菜布上桌,又上楼去喊陆时迦。

陆时迦房门紧闭,柳佩君敲了敲,里头回应一句:“来了。”

柳佩君等了一会儿,先听见脚步声,再是面前的门被拉开。她仔细观察着小儿子的脸色,伸手挽住他手臂,脸上难掩担忧之色,“迦迦,你这几天都不对劲,妈妈很不放心。”

陆时迦面色淡漠,嘴唇紧抿,闻言逼自己笑了笑,说:“寒假作业太难了。”

柳佩君哪里会信,“别骗妈妈。”

陆时迦脸上那丝笑僵住,再开口竟有些不耐烦,“没骗,也没什么事儿,和祈凉打游戏输了。”

他心情实在好不起来,也做不出心情好的样子,微微挣开柳佩君的手就往前走,“走吧。”

柳佩君将他房门关上,小步子追上去,“迦迦,你要听妈妈话,过几天咱们就搬家了,你爸爸和哥哥天天忙着上班,就剩咱们娘俩在家了。”

双手揣兜的人踩在楼梯上的脚立即就停了下来,柳佩君几步追上了他,小声在他耳边解释,“爸爸公司出了点事情,跟你哥哥俩瞒着咱们呢,咱们得搬去先前买的新房子里住,开学了你就住家里,不用住校了。咱们就当不知道这事儿,来,下楼吃饭去。”

陆时迦脸色愈加难看,他手臂被柳佩君抓着,亦步亦趋地跟着下了楼,再被推着去洗手。

他拧开水龙头,任由冷水冲在手上,心思已经飞远。

进厨房拿汤勺的陆正午在旁边驻足,见他魂不守舍,往他肩上重重一拍,“迦迦,别浪费水。”

陆时迦登时回过神来,回看他爸一眼,眼神里意味几重,顿了顿,才回头拧紧水龙头。

一大桌子的菜,对四个人来说过于足量。桌上四人,陆时迦是最失魂落魄的那一个,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幅模样,但装作不知道;有人不知道,却又问不出所以然来。

各怀心事,一顿饭下来个个都食之无味。

柳佩君像是撑过一道难关,放下筷子立即起了身,喊着陆时迦和陆时樾,说是去隔壁拜个早年。

陆时樾应了一声,陆时迦却没反应,搁下筷子往楼梯口去,走上几级台阶才说:“我先睡了。”

柳佩君连喊他几声,他就要拐弯消失,往后退了一步回头,“不去了。”语气不甚耐烦。

柳佩君气不顺,看向仍拿着筷子的陆正午,“咱们家最近真是……”她似是在思考措辞,很快接:“一潭死水!”

柳佩君有些时候很“迷信”,在辞旧迎新的日子里十分忌讳一些口头表达,像她刚才自己嘴里出现的“死”,是她经常提醒几个孩子不要“瞎说”的字眼,这回倒是她自己“瞎说”了。

陆正午跟她开几句玩笑,她也无心应对,转身出门,自个儿往隔壁凑热闹去了。

她像往常那般轻车熟路地进门,倒是多了些进自家门似的自在,也少见地没那么拘束,虽觉得自己打扰了一桌的人,季来烟招呼她,她也就真的坐上祈凉添过来的椅子,拿起筷子吃第二顿年夜饭。

要说陆时迦不愿意搬家,更不愿意的,还属柳佩君。

她趁这最后几天,频繁勤劳地往隔壁跑,好像搬走就再也不回来了,分分秒秒表达着不舍和关切。

祈热整天闷在楼上,柳佩君说她跟陆时迦一样,整天都不怎么下楼,说话时往楼梯口看一眼,没注意到其他人脸上细微的改变;祈凉拿着游戏机打游戏,她便让他去找陆时迦,故意输几把给他,祈凉倒是想去,可进了陆时迦房间也没人搭理他,找祈热祈热也什么都不透露,两头碰壁,他只能一个人玩……

柳佩君处处不顺,暗地里不知道叹了多少气,一面担心公司,一面担心情绪古怪的陆时迦,一面还得收拣些要带走的东西。

就这么消磨掉最后几天,陆家甚至没有按往年的习惯去拜年,在大年初五的那天,搬家。

早从陆正午计划搬家那日开始,他就已经往新家添置日常用品,所以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

两部车,四个人分开来,陆时迦先一步坐上了陆时樾的车。

院子里柳佩君还在和季来烟告别,说等陆时迦考完,她铁定就搬回来。

搬家的决定仓促,没有实感,真要走了,又过分地真实。

车上陆正午催了几次,柳佩君也终于转身要去坐车,开了门,又回过头来,半开玩笑地说:“热热这孩子,看来是一点都不会不舍得我们走。”

祈家四个人,只三个人站在屋檐下。

季来烟心里滋味复杂,面上笑了笑,解释说:“感冒还没好全,改天我们去你们那儿玩。”

季来烟是想看一眼陆时迦的,但被陆正午的车挡住,看不了。她心里还在为那天席上的话愧疚,却又找不到说法道歉。

这几天两个孩子的状态她都看在眼里,但以陆正午的态度,她仍坚持认为,长痛不如短痛,两个孩子总有一日会想通。

她害怕自己过于乐观了,所以春节过后想着各种办法拉着祈热出门散心。一家人也对不该说的话讳莫如深,刻意地避开。

过了些时日,祈热脸上笑容虽然仍旧勉强,但整个人不似先前那么死气沉沉。

季来烟仍然悲观,但多少放下些心。

另一边,刚搬进新家的柳佩君不适应家里突如其来的冷清,更不适应越来越沉默寡言的陆时迦。

从正月初八补课开始,一直到元宵,到正式开学了一两个星期,陆时迦在家里都没什么好脸色。倒不是发脾气,就只是冷淡一张脸,对什么也不关心,几分钟就吃完饭,放下碗筷就出门上课,亦或是回房间做题,比小时候总皱着眉头的状态还更严重。

柳佩君多次和陆正午抱怨,说这么下去,孩子心理要出问题,成绩也铁定后退,说或许就不该搬家。

陆正午持观望态度,两人分开到现在不算多久,这样的情况不算太坏,还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还不至于和柳佩君一样,处处担忧。

他是知情,柳佩君则相反,所以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这日,一顿晚饭仍只有他们母子俩在桌旁,柳佩君实在忍不住,担忧地看着陆时迦,“迦迦,妈妈实在担心你,你告诉妈妈,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你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

陆时迦拿着筷子的手停了停,很快继续低头扒饭,他脸上面无波澜,平静异常,“我失恋了。”

他边吃边说,声音还算清晰,柳佩君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她小心翼翼地又问一遍。

陆时迦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手里的筷子放回桌面,语气平淡地回:“我说,祈热把我甩了。”

说完他便起身,“我吃好了,去写作业了。”说着转身往房间走。

身后的餐桌旁,柳佩君微张着嘴僵坐在那儿,手里一双筷子似有千斤重,一会儿,筷子摔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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