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喝一点点的。”知许歪一下头，铃铛清脆的响着，“阿兄教过我，只要慢慢喝下去，三杯我都不会醉的。”

她不是不敢喝酒，只是这酒着实难喝，她怕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得罪了人就不好了，还好惠太妃和郡主开了口，她才敢最后放下玉觥。

裴瑾舟“呵”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逞强！不好喝的东西就放下，谁的脸色值得你为难自己的肚子？”

说完，裴瑾舟仰头喝完了知许玉觥中的酒。

知许惊诧的眨巴两下眼睛，小声道：“嫂嫂不是说这酒不纯，不好喝吗？”

裴瑾舟抹干净嘴巴，又懒洋洋的侧卧在地上。

“吃咸了，漱漱口。”

“令月吉日，又有繁花佳肴为伴，不如我们多增一份风雅，来个花艺比赛如何？”孟晚楼朝着吴掌柜使个眼色，示意他退下，又看向面红耳赤的孟行殊，“今日我们有如此雅景佳肴都是殊弟的功劳，殊弟就来做比赛的裁判吧。”

见惠太妃欣然点头，沈怀珠捏着帕子，柔声道：“在奉都城里插花、焚香、斗茶、挂画为四大文人雅事，小女有一提议，不如将这枝牡丹花放入溪水中顺流而下，请二公子敲打玉瓶，三公子遮上眼睛喊停，那牡丹花停在哪两人的面前，就出来比赛展示，如何？”

说罢，沈怀珠透过屏风后，朝着孟行殊使个眼色。

孟行殊余光看着她捏着帕子拂过脸颊，指缝中，夹着一枚香珠。

“极好，那就辛苦殊弟了。”

惠太妃点头后，孟行殊解开他的发带，如墨般的长发瞬间散落在肩。他漫不经心的走到沈怀珠和王家姑娘的座位前，用发带遮住双眼，在头后系成个结子。

“二哥，开始吧。”

伴随着孟晚楼敲击玉瓶的调子，宫女将牡丹花放入溪水中。

在那朵花快要漂到沈怀珠的面前时，她捏着藏有香珠的帕子，荡过桌面。

“停。”

“呀，是怀珠啊。”王家姑娘激动的坐到沈怀珠的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摇晃着，“太妃娘娘和郡主今日要有眼福了，怀珠的花艺在我们世家小姐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呢。”

沈怀珠起身，娇羞的笑道：“哪里像王姐姐说的那样，我不过花拳绣腿，就怕让太妃和郡主见笑了，不过若是能博太妃和郡主一笑，也是臣女的福气。”

裴瑾舟躺在地上，抖着二郎腿，打量着沈怀珠。

沈副使这女儿真是得到了他爹的几分真传，皮相里好一朵无辜善良的小白花，骨子里做尽了心狠手辣的勾当，不然也不能在自己再三反对后，哄骗得太后赏了他三司副使一职。

瞧着沈怀珠那惺惺作态的模样，裴瑾舟不屑的抖了两下脚。

美则美矣，也是一蠢的。

他扭头看着身边半天没动静儿的知许，小山雀不叽叽喳喳的，实属难得。

只见知许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抓着她的裙子，低着头，眉宇间都是紧张和焦虑。

牡丹花再次入水，孟晚楼手中的玉瓶也再次响了起来，孟行殊蒙着双眼，仔细感受着周围的味道。

在他鼻尖飘过一丝熟悉的香气时，他嘴边噙着笑容，喊了一声：“停！”

知许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当她看到面前空荡荡的溪水时一愣，一直抓着膝盖的手也一点点松开。

方才沈怀珠说出流水传花的提议时，她就心有不安，直到第一轮结束牡丹花停在沈怀珠的面前，知许就更加怀疑，那花怎么会停得如此凑巧。

此刻看来，倒是自己小人之心。

知许刚松一口气，便见宫女从溪水里拿出牡丹花，放在裴瑾舟的面前。

“呦，有好戏看了。”王家姑娘嬉笑着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孟行殊摘掉眼前的头带，朝裴瑾舟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哼一声。

“这……”见裴瑾舟半天不出来，沈怀珠捏着帕子，看向惠太妃道，“太妃娘娘，不如我们再传一次花？”

“方才明明说好的，花停在谁的面前就由谁出来比拼，怎么到了这位身上，我们就要再来一轮？哪有这个道理。”王家姑娘在一旁煽风点火着，“不会是不知道插花是什么，不敢出来吧。”

“王姐姐还是不要咄咄逼人了。”沈怀珠小步走到溪水边，正对着裴瑾舟的位置，娇声道，“姨娘不用害怕，如果姨娘不懂可以直说，毕竟姨娘刚来城里不久，或许还不懂这些城里的东西，我们再传一次花便是，虽然麻烦了一些，但想来也不打紧。”

知许听着沈怀珠的话，心里的火一下子蹿了上来。

和方才王家姑娘的话比，沈怀珠说的倒更咄咄逼人，绵里藏着刀子，定是方才嫂嫂抢了她的团扇，才让她记恨在心的。

知许转身看着裴瑾舟，轻声道：“嫂嫂可会插花？”

裴瑾舟晃着脚，将一枚剔了核的蜜枣扔进嘴巴里，漫不经心的模样。

“不会，插秧我倒是擅长。”裴瑾舟又往空中扔一枚蜜枣，然后精准的用嘴巴接住。

“那嫂嫂要怎么办啊？”知许看着沈怀珠和孟行殊虎视眈眈的模样，有些着急的扯了扯裴瑾舟的袖口。

“呵，管他呢。”裴瑾舟伸出拇指，在自己的脖子前横着比划了一下，吊儿郎当的笑道，“还能杀了我不成？”

知许看着他双手枕在头后，不管不顾的打一个哈气，然后闭上双眼。

知许扭头看一眼屏风外面坐等看戏的几个人，有些心慌的抓住裴瑾舟的袖口，还没等她开口叫醒他，就听到王家姑娘的声音。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刚才抢了怀珠的团扇，这会子又成了缩头乌龟，燕家的大少爷怎么会把这样的人养在外面？”王家姑娘偷笑着，“怕不是瞎了眼吧。”

知许收回抓住裴瑾舟袖口的手，她低着头，忍了又忍，终是双手紧握成拳的站了起来。

“王姐姐此言差矣！”知许撩开屏风，走到惠太妃的身前，乖巧的跪地行礼后，声音清甜道：“望太妃娘娘体谅，嫂嫂身子弱，从小沾到花粉就会呼吸困难，脸上还会发疹子，所以是万万不可和沈家姐姐一起比赛的。”

知许抓着袖口，她鲜少说谎，此刻紧张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倒是个可怜人。”惠太妃有些心疼的点点头。

雁宁看着裴瑾舟的方向，斟酌一会才开口道：“所以她方才拿团扇遮面也是这个缘故吧。”

一听到端敏郡主的话，知许仿佛是找到了救星，赶忙顺水推舟的含笑点头。

“郡主说的是，嫂嫂方才是碰了花儿，怕在太妃和郡主面前失礼，才会出此下策，错拿了沈家姐姐的团扇，她并非是故意的，还望沈家姐姐不要生气。”知许说完话，转向沈怀珠的方向，颔首致歉。

有端敏郡主这番话，沈怀珠即便心里有气，也不敢再拿团扇之事为难嫂嫂和自己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沈怀珠楞了一下，脸上便挤出一丝笑容。

“原来是这样，妹妹怎么不早说，这不是害我做了坏人吗。”沈怀珠赶紧拉住她的手，看一眼惠太妃和端敏郡主后，僵笑道，“那把团扇就送给她好了。”

雁宁细细打量着知许，而后看向惠太妃道：“太妃娘娘，这花也传了，插花之人也选了，因为此事再重来一次怕坏了气氛，依我看……”她指着面前的知许，“就由她来吧。”

知许一愣，看来怎么都逃不掉和沈怀珠的比拼了，只不过每年的赏花会比拼的都是诗画，所以她昨晚才抄写那么多篇诗词。

知许抿着嘴巴，抠着自己的手指，沈怀珠的花艺是出名的好，自己根本比不过她。

“四丫头，你可愿意？”

听到惠太妃的话，知许脑子里浮现出方才王家姑娘对阿兄和嫂嫂的诋毁，还有沈怀珠对嫂嫂的不敬，不自觉中手背已经被她自己抓红了一大片。

她抬起头，定了定心，目光如炬的看着惠太妃点点头道：“民女愿意和沈家姐姐比拼。”

“好，那就一柱香之内，你们二人可在兰园里随意挑选花材且不超过六种，除此之外可再择一件附加物对作品加以点缀，以‘百日春’为主题进行花艺比拼，比赛结果就由在场的各家小辈投票定夺。”

惠太妃思索片刻，继续开口道：“为了比赛的公平，插花的容器均为白玉台上的饕餮黑釉长颈瓶，不可更改。”

“太妃娘娘，比赛要有好彩头才有看头。”雁宁叫来身旁的宫女，将她捧着的团扇拿在手里，“这枚团扇是得太后赏赐，上面的纱绣花蝶图是出自上陵最好的绣工，团面虽不起眼，挥扇时却有阵阵沉水香味，入了夏扇出的风也是极为凉爽，这枚团扇就当做这场花艺赛的彩头吧。”

“这就是沉香扇？”王家姑娘望着端敏郡主手中的团扇，已经掩盖不住脸上的喜欢之意。

“沉香扇不比檀香、竹叶扇多见，沉香本就稀少珍贵，沉香扇更是不可多见，我游历端朝许多地方都不曾见过几把，一把上好的沉香扇更是价值连城。”孟晚楼爱惜道。

知许看着那把团扇，沉香扇确实宝贵，只不过自己的闺房里就放着一个把上好的沉香扇，那扇子好是好，就是太重，每次用完都会手腕疼，也就闲置了。

不过端敏郡主的这把沉香扇，上面的纱绣栩栩如生，那几只蝴蝶活灵活现的都能飞出来似的。

她扭头看着裴瑾舟的方向，嫂嫂一定喜欢！

王家姑娘拉着沈怀珠，窃窃私语道：“怀珠你快看那团扇，这可是太后赏赐给郡主的沉香扇，要比你那把团扇名贵多了，这要是拿在手里多有面子啊！”

“比赛尽力就好，那把团扇是爹爹送给我的，所以才格外珍惜，我向来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是太在意，王姐姐知道的。”

沈怀珠低头莞尔一笑，她的眸光盯着那把团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燕知许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东西。

这把沉香扇子，她势在必得。

丫鬟们上完第二轮点心，知许将修剪好的花枝放在一侧，抱着花瓶用帕子擦拭着，而沈怀珠那边已经开始固定花头了。

孟行殊从玉瓶里挑出一枝梨花，捏在指尖走到白玉台上。

“光看插花未免单调，臣弟为长姐和郡主献上一舞来助兴吧。”说罢，孟行殊便拿着那枝梨花长袖舒展起来。

孟行殊身材纤长偏瘦，作舞时身轻似燕，衣角翩翩，举手投足刚劲有力，不似女子跳舞时的柔美娇媚，却正好与手中那支梨花刚柔并济，相得益彰。

“以前只觉得二公子才华横溢、貌如冠玉，今日一看三公子也不错呀。”王家姑娘双手托腮，欣赏着孟行殊的舞姿。

当她的目光越过孟行殊，落在知许的身上时，瞬间变了脸色，“可惜和燕知许说了亲事，真是暴殄天物！”

王家姑娘话音刚落，就听“咔”的一声，再抬眼，便看见孟行殊手中的那枝梨花折了一半，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