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孟宴臣带着助理出现在了国坤总部。

总部知道他此行造访完全是为了履行股东会成员和董事会成员的义务，所以大家都没意见，几个有话语权的股东也表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对他临时回国这一举动还算肯定。

只简单休息一阵，他就去总部办公室开启了新一轮忙碌。

他做好了此行造访不会全程顺利的心理准备，所以在他提出要看总部新项目的市场调研报告却被搪塞的时候，心里就差不多有了数。

给了助理一个眼神，在目送他快速退出办公室之后，办公桌后的孟宴臣转而看向负责送文件来的员工，同时把摊开在桌上的文件夹推回他面前。

屏幕上是电子版，眼前是纸质版，无论哪个，都让他心烦。

“国坤做投资起家，靠投资产业和自己的生产线发家，大小项目无一不匹配详细的市场调研报告。

“现在国坤总部和裕锦签订了为期五年的新能源汽车领域的投资协议，给董事会的市场调研报告上，重要的数据表格居然是个等比数列。”

孟宴臣微微向后，被西服包裹的脊背稳稳当当靠在了老板椅的靠背上，抬眼间，双手指尖落在扶手上，不轻不重地点着。

在工作场合，他脸上向来没有除了“冷漠”之外的信息。

就像一层被包裹得尤其严密的皮囊，旁人根本无法从他的微表情看出任何情绪变化。

隐藏在镜片后眼神如同刀剑，在看向依然站在原地的员工的瞬间，利刃出鞘。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现在的市场太听话了，知道国坤想做什么，所以自觉变成了国坤想要的样子，就保持着原有的状态不动，等着国坤上门收钱？

“是这样理解吗？”

员工自然不敢在这样的时刻与孟宴臣对视，视线忽闪的同时，双手紧紧绞在一起，额前甚至漫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另外，我实在好奇。公司马上开大会，部门大领导告假出游，还被媒体拍到，总部公关部门在这件事上付出的额外劳动，得到了合理的报酬吗？

“你对这个项目的市场调研报告细节一无所知，你的小领导为什么还会让你来汇报？”

眼看这个员工已经紧张得嘴唇发白，孟宴臣也不打算步步紧逼，恰到好处地停下，只让他带着报告回去，其他什么都没说。

翌日，以孟宴臣为首的小组人马出现在了裕锦的独立工厂。

助理先前打过招呼，裕锦还算上心，派了产品部门的大领导过来。他们和国坤的项目是副总签字，但裕锦副总此前和孟宴臣有摩擦，这回没出现在陪同小组里。

孟宴臣不在意这些，在对方的陪同下，简单逛了一圈工厂内部，随后在办公室里坐下来聊了聊。

打工人对公司高层之间的小九九几乎毫不知情，回答孟宴臣的问题也都是按照大领导给的话术模板来。

眼看孟宴臣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原本被领导三令五申之后的紧张感反而消散不少，送他们离开时甚至还有了些笑意。

但孟宴臣团队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心情很不好。

不仅仅是现在心情不好，可以这么说，从国坤海外部门莫名增加工作量开始，孟宴臣就处在低气压状态了。

至于根本原因……只有他当初带出去的那支精英团队知道。

这趟亲身经历市场调研花了他一天时间，孟宴臣想起自己起初承诺应辞的“最快三天”，顿时更加心烦。

晚上睡前，他算算时间，掐着点给或许已经在展馆忙碌的应辞打了个电话。

听应辞在电话那头故意左一个“小孟总”右一句“daddy”，色令智昏之下，他头昏脑涨地挂了电话，在等她拨视频过来期间，匆忙换了这张床的床头布置。

不是隐瞒她，而是他无法判断此行是否一切顺利，不想她远在大洋彼岸还跟着担心。

过去，他的能力足以让他在满是暗箭阴兵的商场上闲庭信步，就算是面对股东，他也泰然自若；

但现在，事情的发展方向有些超出他的控制甚和预料，甚至波及到她，他就很难在完全理智的前提下完成全部工作。

正如他结婚前承诺应辞父母的那样，他要保证应辞的生活不改变现状且不受影响。

在他这里，“让应辞开心”这一项早早就被置顶，优先级远远高于其他任何。

小花头精的视频通话请求很快就发来了，彼时孟宴臣还在换枕头，想着不能耽误她的时间，干脆打消了把换下来的枕头扔进柜子里的念头，钻进被窝，边接通边把枕头塞进被子里。

大概是因为她才醒不久，窗帘还没来得及拉开，隐约的阳光把室内照得微微亮。

她把手机支在两个枕头中间的缝隙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看着画面里的人。

哪怕光线不佳，这头的孟宴臣也还是能看出她的疲倦，进而猜到她昨天极大概率很晚睡或者压根没睡。

“没睡好吗？”

“昨天通宵了，六点多才睡的，但是忘记关闹钟，就被吵醒了。今天正好不需要我去展馆，我打算在家躺着，一会儿我再去补一觉，现在反而不是很困。金砖长城加盖了吗？”

“哪有这么快。”孟宴臣轻笑，顺手把枕头往自己怀里塞了些，正好架着手肘。“你想要，当然会有，但是要等等。”

“我昨天上班找不到香水了，就喷了你的，同事问我是不是要磨刀霍霍向猪羊，还请我吃了那家中餐厅的煎饺。难怪这么多人说你很凶呢，原来是香水的问题，我改明儿也去买一瓶木质香调的，从此以后我就是都市冷面女魔头。”

“离离想做什么就去做。”孟宴臣点点头。“所以是哪些人说我很凶？”

应辞顿时沉默。

她用力抿嘴时，脸颊肉会自然鼓起来——那是他最喜欢亲的地方。

现在隔着屏幕看到，她还一副嫌弃又无语的小表情，更是让他莫名心痒难安。

应辞何其机灵，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他的重点根本不在那个问题上，立刻嬉皮笑脸地岔开话题，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不说还好，一说，他又开始烦躁了。

“怎么啦？有墙头的草还是害群的马？”

孟宴臣听她这么问，情绪反而得到了安慰，隔着屏幕点了点她的额头：“有复印的猫。”

她笑意不减：“有人跟在你身后亦步亦趋，这算是好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妈妈之前就念叨我，永远不要把背后留给你不信任的人。或许咱们回头踹他一脚的时候，他正好也跟着你一起回头了呢？那可是踹人的最好时机，小孟总觉得呢？”

“观点不错，考虑采纳。”

应辞嘿嘿一笑。

正好她的pad有消息过来，她从被窝里伸手去够床头柜。

然而够了半天只够了个空气，还是从被窝里爬起来。

也在屏幕这头翻工作邮箱的孟宴臣一抬眼就看见画面里只剩她的酒红色睡袍，心思顿时无法再集中到那些优先级低到他睡前才会处理的工作邮件上，满眼笑意地盯着手机屏幕。

她看pad消息的空档，扭头就注意到孟宴臣在笑，冲他皱了皱鼻子，随后快速打字回复邮件消息。

“展馆那边发来的自动消息，今天才开门就有流水啦！”应辞开心得摇头晃脑。“我要截图发给我妈妈看。”

“不给daddy也看一眼？”

那瞬间，应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勉强保持冷静地给妈妈发了消息，随后“恶狠狠”地冲着屏幕里的男人吐舌头：“不给！”

他已经退出了工作邮箱，转而打开另一个APP，眼里的笑意还夹杂了些别样的深沉。

“既然今天不用去展馆工作，现在也不困，那陪我一阵？”

应辞心想“我不是本来就在陪你吗”，随后就看他关了那边的室内大灯，只留下床头阅读灯。

当下两边差不多的昏暗，只是他那边光线更好，阅读灯的位置被精心设计过，暖色光线落在他脸上，衬出一块边缘模糊的阴影，让他巧妙地将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

视频画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她分辨不出现孟宴臣隐藏在黑暗中的那半边神情究竟如何，只是盯着他光明的那半边，心就软了。

暗是他，明亦是。

她不需要在乎暗的孟宴臣的眼神是不是冰冷无光，因为她知道那也是孟宴臣的一部分。

明暗交错，情绪相杂，这才是完整的孟宴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