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渊依稀记得自己是死了的。

他死的那天长虹贯日，荧惑守心，万丈地心裂开，映出天道异色斑驳，那是只有修成魔界大道尊者身殒才有的待遇。

仙界设宴庆祝，上仙们奔走相告。

魔尊的尸体沉入岩浆之中，烈焰、焦土，惨烈的鬼魅哀嚎从四面八方涌来，黑潮将他淹没。

不知死了多久，沉寂已久的魂元听见断续的骨笛声。

慕长渊当然认得出这声音——除了他自己骨头做的短笛，世上再没有任何乐器能号令鬼神。

“沈凌夕……”

慕长渊睁开眼，破地而出！

阴邪符咒就像焦土地狱里爬出的毒蛇，迅速朝声音蹿去，与音律在混沌的虚空中一撞，刹那间雷霆万钧自碧落下黄泉，耀眼夺目的光芒将天地捅了个对穿！

人界早已不存在了，六道俱毁，尸殍遍野。

无数修士被瀑布般的雷霆烧成灰烬，亡魂哀怨的哭号被风吹向远方。

“就凭你也想封印本座？”泪痣就像溅在慕长渊眼角的一滴鲜血，灼热得刺眼：“沈凌夕，归魂枪已断，你打算拿这支笛子跟本座打吗？！”

骨笛声哀凄，慕长渊却充耳不闻，玄黑的衣袍下锋芒一闪，翻腕间艳骨刀劈下——那一刀碎裂大地，滚烫得地狱岩浆疯狂涌出，刀锋卷起狂风将浓烟朝两侧掀开！

血雾尽头是一道浴血的身影。

慕长渊来不及思考对方的一袭白衣为何被血染红，俩人已经闪电般过了数千招。

神魔大战，暴烈的灵流足以毁天灭地，而上神其实早已力竭，艳骨刀找准时机一刀贯穿腹腔！

腹腔气海是金丹所在位置。

淋漓鲜血自掌心流下，顺着刀锋滴入地底岩浆中，绽开出一朵朵火莲。

沈凌夕一手死死抓住刀身，另一手依然抓着那只染血的骨笛，骨笛上的裂痕清晰可见。

艳骨刀是慕长渊用宿敌沈凌夕的骨头炼成的神器，在世间无坚不摧——包括天道上神本身。

“沈凌夕，终究是我赢了你。”

绝艳无双的面容无论何时都带几分残忍讥笑，他往日就像这样，潋滟的眼波中藏着某种冰冷的压迫感，可再仔细一看，眉眼又含着如情人般的笑意。

沈凌夕眸光微动。

上神开口想说什么，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血就不受控制地从唇角溢出，竟衬得整张清丽的面容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秾艳。

慕长渊发现血中泛着不寻常的金光，同时察觉对方体内没有任何灵力气海。

金丹呢？！

他陡然一惊，想要抽刀却被沈凌夕抓住不放，泛金光的血水汩汩流出，几乎汇聚成溪流，灵力漩涡自俩人脚底岩浆掀起，地狱烈火如瀑布砸落，血色乌云则呈反方向急速旋转。

天道终于撕下了慈悲的假面，张开狰狞的血盆大口！

上神笑了起来，碎裂的骨笛脱手掉进地缝，填补了乾坤阵法最后的阵眼。

他几乎要撞进慕长渊怀里，艳骨刀插得更深了。

下一秒，苍穹塌陷，大地龟裂，鲜血淋漓的神体随着金丹爆裂而消散，化作开天辟地的第一道金光，霎时间岩浆倾覆，万里雪封，璀璨清光从黄泉直接照射到荒凉死寂的三十三重天！

时空逆转前，沈凌夕倾身附在慕长渊耳畔，吐息滚烫：“是你输了。”

**

慕长渊是气醒的。

夜过三更，屋外阴风把夜行百鬼的哭嚎声吹进来，好像梦中的灭世还未远去。

从很早以前开始，三界对此就心照不宣：神魔之间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呼……”

滞留胸口的郁气缓缓呼出后，病榻上的青年睁开眼，猩红的血光隐入无尽墨色之中。

换过太多居所，慕长渊早就懒得计较自己在哪了。这万年来他尝试各种身份，也曾女装扮相生活过一段时间，本就百无禁忌，即便睡在乱葬岗也不足为奇。

慕长渊躺在床榻上就开始想一件事：玄清上神笑了。

听起能和“地狱魔尊死了”一起并列为天道两大恐怖故事。

从来没人见过沈凌夕笑。

这位修无情道飞升的上神，五岁被沈琢带回仙盟，八岁筑基，十二岁结丹，刚满二十岁就历了第一道劫——成为元婴宗师。

仙盟盟主沈琢第一眼见到这孩子，就知道他仙缘灵根俱佳，天生是块修炼的料。

世人崇尚叩求天道，但修仙必须要有仙缘，缘浅者延年益寿，缘深者脱离轮回、证得天道。

大多数修士穷尽毕生之力都困在元婴期，修为再难有寸进。按照沈凌夕的修炼速度，早在他年幼时就有人猜测，飞升上神也不是不可能。

最终沈凌夕也确实飞升成为天道上神，封号“玄清”，意为重玄肃清，主杀伐。

沈凌夕飞升前，民间百姓称他为“天下第一人”，他飞升后，他们管他叫“天道第一人”，反正对于老百姓来说，只要沾个“人”字，自己就跟着沾光了。

卧室内残烛摇曳，慕长渊陷入回忆。少顷，他缓缓收回神思，唇边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险些把藏在屋檐下的孤魂野鬼吓得魂飞魄散。

野鬼：“我我我我我们真的要动动动手嘛…….”

孤魂：“要要要……”

野鬼把心一横，闭眼就要去推那扇可怕的雕花木窗。

孤魂终于把话说完整：“……要不还是改天吧？”

“……”

两只低阶鬼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达成共识：“尊上今晚心情不好。”

“多半是在想玄清上神。”

“虽然他经常这样。”

“但真的不是我们不想动手。”

“死时不高兴容易对肠胃不好。”

“综上所述，今晚不适合动手！”

“对，不适合动手！”

……

孤魂野鬼一边打着退堂鼓，一边没入阴风之中。

屋内慕长渊刚醒来，就察觉到附近有两只低阶鬼修。

恶道修士能夺取他人修为，经常有不长眼的东西来他这儿碰运气——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

魔尊并不在意外面的那点动静，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不过想来想去，也只想起梦里沈凌夕身上的血。

仙修与魔修不同，魔修注重炼魂，哪怕到阿修罗级别，受伤仍然会流血，严重的话甚至连修为境界都会倒退。仙修则注重证道，受伤生病自有天地灵气补养，基本不掉血条更不会掉境界。

退一万步说上神的血也不是红色，毕竟仙躯与凡体之间的区别，比人跟猴子的都大。

除非沈凌夕修为倒退，哦，对了，梦里对方的金丹好像都碎成流心蛋黄了。

魔尊越想越不高兴——别人做梦登上人生巅峰，自己做梦连元婴期都打不过？？

“天道第一”就好像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在漫长岁月中早就化成魔尊的一股执念，以至于现在都没想起他其实已经死了这件事。

慕长渊睡不着，他准备研究一下有没有办法把沈凌夕降到元婴期。

这事卧室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书僮迷迷糊糊跨进屋，嘴里咕哝着：“我怎么睡在外面……”

见烛火还亮着，顿时屏住呼吸，小心地转身将门合上，刚做完这些，扭头就对上病榻上的青年那一双桃花眼，不由得呼吸一窒。

卧室充满药味，病中的美人衣襟凌乱散开，正停在半起身的姿势，侧头疑惑地看着他，眼角妖异的红泪痣让人很难忽视。

书僮赶紧殷勤道：“少爷您怎么这会儿醒了？是不是不舒服？”

慕长渊脑海中搜索一圈，也没想起这是自己什么时候的身份。

活的久就是有这类问题，他不是第一次忘记这种小事了，随口接道：“还好。”

顿了顿，又问：“为什么睡觉还要点灯。”

书僮惊讶：“夫人说您不喜欢屋子太黑，烛火整夜都不能熄。”

慕长渊低声呵斥：“胡说，本座哪来的夫人。”

魔尊套过的所有马甲里，有男有女，有高官也有乞丐，唯独没有夫人。

小书僮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魔尊愈发觉得蹊跷，声音也冷下来：“谁派你来的？”

书僮抖着唇说：“是、是夫人……”眼看着慕长渊就要翻脸，书僮吓得扑通一下滑跪到床边：“……少爷，夫人是您的母亲啊，您到底在说什么呜呜……”

慕长渊头顶缓缓冒出一个“？”。

书僮不过十三四岁，眉清目秀，辨识度不高，慕长渊死活想不起这是谁，遂揉揉眉心，放缓了语气，道：“本座……我是烧得有点迷糊了，你叫什么来着。”

书僮眼底迸射出希望的光芒：“择一，我的名字就是您给起的，择一而终的‘择一’！”

择一而终四个字唤醒了魔尊冰封多年的记忆——慕长渊什么年纪时还惦记着“择一而终”？

答案是十九岁。

他脑子轰然一炸，顿时两眼发黑，羸弱的身体再承受不住打击，咳得翻江倒海。

“咳咳咳……咳咳……”

脸颊因咳嗽浮现病态红晕，慕长渊的目光箭一般射向书僮：“现在是哪一年？”

书僮被吓到结巴：“天、天元廿四年……”

“少爷您究竟怎么了？少爷您别吓我呜呜……”

可慕长渊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响动了。

半盏茶前魔尊还琢磨着如何把上神的修为打回到元婴期并实施碾压，此刻终于想起自己已经死了，一睁眼又回到了天元廿四年。

这一年沈凌夕确实刚进入元婴期，而慕长渊自己——

还、没、修、炼。

“……”

病弱的魔尊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慕：辛辛苦苦一万年，一夜回到修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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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文啦，撒花花～

【今穿古】的背景强调一下：穿回来的角色会玩现代梗～

另附修仙级别，从低到高：

筑基-金丹-元婴-逍遥-通天-化境-上神

魔修级别，从低到高：

聚气-采阴-凝魂-炼体-祭灵-吞元-地狱魔尊

其实不太重要，主角不按这个套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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