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沈封的名字, 是他扳到右相秦元忠, 手中掌握了大半国库，可以与左相陈鸿卓抗衡的时候。www.jiujiuzuowen.com

彼时的他, 正在清点秦元忠的家产。

不是那个眉目朗朗，略带着病态的少年郎，如今的林韧，予夺生杀, 一张脸上尽是戾气, 旁人看了一眼便要心惊肉跳, 生怕这尊煞神注意到自己，晚上的时候, 便会坐上一夜的噩梦。

余静跟在他的身旁，眉目严肃的向他报告：“说是从淳洲起兵，已经平定了淳洲那边的战乱, 据说这位名叫沈封的人, 是沈承望的嫡长子, 虽说外面的人都传言他是沈承望的私生子，不过咱们的人查到的消息，当初沈夫人生的是一对双胞胎, 应是害怕先帝对沈家赶尽杀绝，才只留下一个女儿。”

林韧皱着眉头回忆了一番。

沈家那个时候的状况的确不好，他若是没记错，先帝接回自己的时候这个沈承望还好一番反对，若不是当时淳洲告急, 有没有守将，这人估计早就没有了。

若是因此费尽心思送走自己的嫡子，也不是一件很难猜想的事情。

余静道：“先前沈家的那位大小姐得了风寒，人没熬过去，这位大公子也是得了消息，才连夜赶回来的，不过最终也没赶上沈大小姐的头七，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王爷，这位可是在区区数十日便重整了无人率领的淳洲军队，并且立刻向着上京城中出发，此人实力非常，又是沈家后人，不得小觑。”

“哼，就算是沈家人又怎么样，若是本网没有记错，沈家人自诩忠君爱国，如今可倒好，上京城中的形式才好了一点，沈家人便举旗为王，呵……”

“给我盯着那个沈封。”

“是。”

他的脸色阴沉沉的，一说话的时候便让人觉得害怕，等到余静离开之后，他只是淡淡地向周遭扫了扫，便看到周围人害怕地低下了脑袋。

林韧早就对这样的情形见怪不怪，他没有多说什么，叫了青羽卫便向着宫中去了。

右相的事情才处理完，林韧有许多事情要和小皇帝禀告，并且顺便通知小皇帝，他要对陈鸿卓出手了。

是的，通知。

此时的林韧，作为大祁说一不二的摄政王，对于一个需要自己辅佐的小皇帝，根本就不会客气，他只手遮天，说要对付谁，就要对付谁。

哪怕陈鸿卓是当朝的右相。

他把自己要做的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小皇帝，本意是想让他知道如何应对这群朝臣，但是同样，小皇帝对他无比忌惮，深怕有一天林韧的这些手段，会用在自己身上。

林韧丝毫不惧怕小皇帝把自己的这些话学给陈太后听，就算他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无非是加快陈家灭亡的速度罢了，再加上还有一个萧公公在小皇帝耳边提点，以他这如履薄冰的处境，又怎么敢去和陈太后报信。

他对自己做的事情，很有把握。

即便小皇帝以后有了自己的羽翼，他也无所畏惧。

一个迟早要死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他说完秦元忠和陈鸿卓的事情，继续对小皇帝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最近淳洲那边有些动静，臣想亲自前往镇压。”

小皇帝吓了一跳：“皇叔想要亲自前去，就没有别人能代替皇叔去了吗？”

他一说完这话，猛然觉得不对，连忙道：“皇叔，朕不是这个意思。”

他并没有不相信林韧的意思，只不过是有些担心，如果林韧不再朝堂之上，他还能不能维持着正常的秩序。

林韧漠然，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道：“陛下大可放心，等到处理好陈家的事情，臣自然会留下来可以信得过的人，辅佐陛下，若是陛下还有什么问题，自可去问孙业林孙大人。”

他抬头，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林承彰，让小皇帝没有来的浑身发凉。

“既然皇叔都这么说了，一切就听皇叔的罢……”

林韧对林承彰行礼过后，面无表情地离开勤政殿，果不其然，看到了正在外面等到的陈太后。

陈太后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什么肮脏的东西，她等到林韧，唇边立刻泛起一丝冷笑：“呵，卑贱的东西，别以为你现在是摄政王便可以为所欲为，我陈家三代贤臣，根基深厚，岂是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东西能够动摇的，人，总是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若是人不清楚，迟早会粉身碎骨。”

她冷冰冰地看着这个从外邦女人肚子中爬出来的男人，眼角眉梢里都是不屑。

一个阴森森的虫子罢了。

林韧也不生气，他似笑非笑地开口：“太后娘娘，您说的对。”

人若是人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迟早会粉身碎骨的。

这句话，不应该对他来说，而是应当对着自己。

陈家想要效仿前朝，推举出她这么一个女帝，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成功了，最后的结局，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都是罪人，又谁比谁高贵。

眼下，他还是要先把陈家的妄念斩杀，然后，再去会会那位沈家的小将军。

*

林韧最开始以为，沈封会趁着大祁最动荡不安的时候率兵攻打。

若是他是沈封，一定会趁着他除掉左相的时候，率领兵马攻入上京城中，虽说他已经做好的一切部署，但他听闻沈封仍然在淳洲的时候，一向淡定的摄政王脸上，还是出现了一丝崩裂。

他相信以沈封的能力，绝对不会错过这个一个大好良机。

历代兵者，有勇有谋，极其擅长审时度势，讲究一击必杀，没有什么时候比起他全力针对陈鸿卓之际，是最为薄弱的防守时机了。

林韧生在宫中，擅长心思谋划，他本来以为沈封会趁着这个时候攻打上京城，他甚至已经收到了淳洲那边传来的异动，谁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虚晃一枪。

那些向着上京城过来的，不过是一支小部队，怪不得他派去探查的人，一个都没有找到军队行动的踪迹。

原来是根本就没来！

好一出空城计！

林韧生气的同时也越发好奇，沈封这是在干什么？如此良机都能错过，要知道如果他这个时候不动，等到他过去了这个坎儿，转过头第一个对付的就是她。

却意外得知，沈封竟是亲自去瘟疫之地，缓解灾情去了。

这瘟疫来的并不突然，已经持续了很久，就在林韧与左右二相勾心斗角的时候。

林韧不是不知道淳洲的瘟疫，他也派出去了太医，但是这人虽然去了，病情却久久没有得到控制，加上之前国库空虚，他对于淳洲那边的瘟疫并没有太上心。

天灾每年都有，身为摄政王，他知道陈鸿卓派出了人手，也知道他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好好的治疗百姓，这一切都可以用作他打压陈鸿卓的有力证据。

至于百姓，只有在权斗结束之后，百姓才能好好的过活。

林韧始终是这么认为的，而那个男人，也是这么教他的。

他对百姓有仁慈之心，只不过这一切，都要排在权利的斗争之后。

可为什么这个沈封，居然错过了最好的动手时机，转而去安排那些难民？

林韧嗤笑了一声，他可不相信这个时候有人还能够心有百姓，一切不过是权利的斗争罢了，总归沈封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他就有机会部署，并且吞掉他的军队。

等过了那个时候，若是沈封有忏悔之心，他或许会留下他一命。

无他，实在是如今的大祁内耗太大，他找不到可以守卫封疆的将军，所以他愿意再多给沈封一次机会，这是在沈封赢了的前提之下。

如果他输了。

输了也就罢了。

他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好活的，只不过若是大祁连他也输在了这个叛军的手中，那是真正的气数已尽，谁都救不会来了。

林韧揉了揉头，看着桌子上一摞的信件，对余静道：“本王记得十七最近回来了，你让十七想办法混入淳洲的军队中，每日记录沈封的所作所为，每隔三日想办法发本王一封他动态的书信，记得，保命为上，若是被发现了，第一时间回来，不要留恋。”

余静明了，转身迅速离开，通知十七。

时间不长，也就几个月的时间，林韧发现这个沈封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人，他似乎在打仗的事情上很有天赋，淳洲那边最近也不算太平，那些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叛军，几乎每个都冒出来不到十几天，就被他无情镇压。

其速度之快，其手段之狠厉，连林韧都佩服不已。

一直到林韧收到了最新的一封信。

十七是天景阁中最年轻的刺客，但是她极其擅长追踪，林韧本来以为，十七怎么也要再等上几个月才能被她发现，但当他打开最新的那封书信的之后，没有看到熟悉的字体，反而看到了一只画的极为粗犷的王八。

王八壳子上，还有锋利潇洒的三个大字：林砺之。

这幼稚的示威，让林韧眼皮狠狠一跳。

怎么会有人，在这么严肃的事情上弄出这么不严肃的东西？就算是示威，他应该还可以用更加令他害怕的话语，又或者写上一些令他害怕的东西，为什么……

可这……

怎么都会让他觉得，他沈封是一个极其幼稚，且心性未定的小孩子吧。

已经有太多年没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地下，还敢如此放肆了，他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很想见一见这位沈将的冲动。

许是时间太久，太过无聊。

许是棋逢对手，身旁无人。

更或许是命中注定，该有一劫。

那个人能瞒过天景阁的视线，对十七的信封偷天换日，一直到他亲自拆开。

他平静而没有一丝波澜的杀戮生活，好像被什么打破了。

怪就怪在，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无聊了，让一个不知为何活着，不知为何守护，始终恍恍惚惚浑噩度日的人，连一个莫名其妙又幼稚的示威，都觉得有兴趣。

沈封是一个有点意思的人。

谁又能知道，漫无边际的黑夜中，那么一点点的有意思。

都是惊起他生命波澜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