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乾绝地气氛骤降, 霎时风云疾涌。www.zhongqiuzuowen.com山脚下,茫茫人海跪地摇旗呐喊“魔尊万岁”。冷风簌簌,衣摆摇曳。众人立于高山之巅,神情严肃, 气氛凝重。
躲在石头后面的寿延派见魔军跪在陆清远脚边,一头雾水地盯着人群缓缓钻出来,此时的状况令他如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这这咋了?”掌门挠头一个一个看过去, 扒开人群,终于看清陆清远的模样。登时双眼放大, 手舞足蹈地扑过去,脚底似踩了皂角一般一路滑至陆清远脚边,恭恭敬敬地顶礼膜拜道:“原来您就是尊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昔日多有得罪,尊上千万不要在意!我寿延派日日翘首以盼, 终于等到尊上重归!”
一边说着还一抹眼泪, 掌门拽着陆清远的衣摆,跪在地上言辞恳切。
“尊上?”鸿林派掌门凝眉厉色, 盯着陆清远, 盛气凌人道:“你是魔尊?你竟然是魔尊?”
“不我不是,我不是的!”
数十年来,这是陆清远听过的最多的问题, 也是最怕听见的问题。从前以往,每每有人质疑他是魔,紧随而来的便是持续不断的呵斥、咒骂、折辱和欺凌虐待。他怕了, 他怕听见别人问他是不是魔。即便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自己不是,但从未有人信过,一次都没有。
“尊上,魔相大人有令,今日末将必须——”
“闭嘴!”
脚边的魔还在不知好歹地添油加醋,陆清远心中怒气渐升,红瞳忽明忽暗一闪而过,隐藏在衣领下的死印如冬眠过后出洞的蛇,兴奋地不断向上蜿蜒攀爬,最后落在所有人眼里,格外刺眼醒目。
“看!他脖子上有魔印!”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大喊,语气既窃喜又忌惮。众人闻声纷纷盯着陆清远的脖颈。
眼前目光如刀,刀刀割在陆清远裸.露的肌肤上。数百人如狼似虎地盯着他,仿佛有千万只黑色手臂,张牙舞爪朝他伸过来,似乎要将他拉扯撕碎。
有几个不怕死的弟子抡起袖子朝陆清远走来,非要将衣服扒开,亲眼看一看是不是有传说的血魔死印。陆清远立在原地看着逼近的步伐,跪在他身前的魔军,见有人意图冒犯尊上,遂起身只手握住那人狠狠地甩到一边。
哀鸣声持续了片刻,从身前至脚下,在深谷回荡。那人从山巅摔下来,落在在巨石上,顿时血肉横飞,满地猩红,森森白骨暴露在日光下,还砸死了几个无辜的百姓。
见众人为难陆清远,沈孟庄欲上前护他。正要动身却发觉迈不开腿,浑身无法动弹,体内真气被锁,整个人似是被钉在原地。
忽而抬头看向身前的轩丘,沈孟庄惊疑且难以置信地唤道:“师尊?”
背对着沈孟庄,轩丘并未回头看他,同样也未发一言,只是如众人一般看向远处人群中的陆清远,还有跪在他脚边向他俯首称臣的魔军。
此时站在沈孟庄身旁的叶蓁蓁更急了,连大师兄都无法护下陆清远。若那些胡搅蛮缠颠倒黑白的门派刁难他,他不就完了吗?!
急得眼泪直掉,叶蓁蓁管不了许多,正欲冲进人群却周不凡硬生生拽回来。还未待她开口,周不凡便气道:“蓁蓁!此事不可冲动,其他门派显然有备而来,此时你若贸然前去与他们争执,肯定会上了他们的道。你去了也是惹一身骚,师尊都未发话,你不能急!”
“可是!可是清远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
话到了嘴边,竟是眼泪先流下来。周不凡轻轻地拍她后背,安慰道:“眼下就看他造化,你别哭,会没事的。”
被数百人重重包围,孤立无援的陆清远看向眼前的人,眼神一一扫过,却没有看到想要看见的身影,他此刻是孤身一人了。气氛幽深,双方僵持,有魔军在侧众门派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突然一声凄厉嘶叫响彻天际,愈来愈近,愈来愈骇人。众人循声望去,一窝蜂走向崖边。只见山脚下,无数黑影似离弦之箭从幽谷的直冲云霄。张开黑色巨翼从天际俯冲而下,仿佛是被关了许久的猛兽终于得见天日。
跪在地上的百姓们抬头见空中团团飞舞,巨翼獠牙嘶唤凄切,面孔狰狞,邪气逼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众人心中发毛,赶紧爬起来欲逃出干乾绝地。
然而众人还未站稳,就被邪祟拎着手里把玩。随后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吞下,只有一条腿还挂在邪祟嘴边。面带疑惑地嚼了嚼,随后吐出嘴里的骨头。动作娴熟,仿佛只是吃了一只鸡腿。
“啊啊啊啊啊——怪物!又怪物!”
“快逃!快往那边逃!!那有出口!!”
…………
惊慌的众人如受惊之鸟四处逃窜,躲在石头后,爬到树上,钻进水里,想方设法欲躲开邪祟,然而一切皆是徒劳。
山巅之上的众人见邪祟肆虐百姓受难,纷纷御剑赶往山脚诛杀邪魔。众门派掌门正欲上前支援,却被魔军阻拦,战局再起。
山脚下,邪笑袭心。黑影邪祟在天地间穿梭,肆无忌惮地狂笑。顷刻间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百姓们绝望地看向山巅,发出最后一丝声音吼道:“魔尊大人!请你救救我们,我不想死啊!魔族大人!”
此刻唯一的希望,便是身处众山之巅的魔界至尊。是魔尊救了他们,是魔尊救了他们的丈夫、他们的邻居、他们的先生、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商人。只有最强的人才能保佑他们,只要能保佑他们,是魔还是神,谁都无所谓的。
“魔尊大人,您救了我丈夫,现在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啊!魔尊万岁!长夜圣光!”
“魔尊大人,求您大发慈悲,再救救我们一回吧!我们都信仰你,我们都跟着你!”
…………
在半空中悠悠荡荡的邪祟,闻声抬头望向山巅,随后张开巨翼,单膝跪地,恭敬道:“末将奉魔相大人之命,在此恭候尊上已久,末将恭迎尊上回归!”
话音刚落,便是一声惨叫。诛魔的弟子们不是断手断脚,便是身首异处,鲜血将地上的绿草染成了红色。
以性命歼灭魔物,为护天下苍生,为了能多救一个人,死了多少人。如今他们用命救人,耳边却是对恶魔的传颂。如此苍生,如此道义,可笑可笑,可笑至极啊!
只剩残躯还在勉强的众弟子们,握剑厮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站不直身子,却仍要高声怒吼。
“魔族作恶多端,天理难容,我等就是拼死也要为民除害!”
“生之活人之血、养之生人之魂,这就是魔物!是恶魔!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恶!魔物不值得你们跪,都给我站起来,站起来!”
几位弟子欲拼尽最后一口气将跪在地上磕头朝拜的百姓,却被众人推开,脚下不稳,撞上身后的树干,被干枯尖利的枝干捅破心脏,当成身亡。
“天地不公啊!天地不公——””
话音刚落,头颅滚地。
山巅上的战场同是一片迷乱与血腥,众门派与魔军交手,死伤无数。满地头颅、残肢、手指、眼珠,一颗接一颗滚到陆清远脚边。眼前一片血红,空气中充斥着铁锈味令人作呕,血丝漂浮,如吸血水蛭钻进他五脏六腑。
眼前的亲卫单手抓住一名男子的脑袋,双脚离地,身体悬空,突然“砰”一声,亲卫徒手捏爆那人脑袋,血溅长空。
“师弟——”
不知是谁哀声哭嚎。双眼通红,紧握利剑杀向禁卫魔军,然而纵使浑身是胆一切都是妄想,实力悬殊只能命尽于此。愤怒的身影止步于魔军身前,复仇的双手俱断,登时一声惊爆,只剩满地残渣。
亲眼目睹两位师弟惨死在自己身前,钟颜怒气攻心,眼角发红。一声长喝,杀向陆清远。
两人交手,钟颜杀招不尽,招式狠绝,欲取陆清远性命。而陆清远顾忌着他与沈孟庄的交情,且他还没有找到师兄,不敢动杀招。
剑势疏狂,孤光锐利,陆清远以守为功步步后退。不想与人久战,他还要去找师兄,遂压制住钟颜愈发凶猛的剑势,淡淡道:“你冷静一下。”
战势斗转,方才还占据上风的钟颜突然受制于人。且眼前人还出声挑衅,什么叫冷静一下?两位师弟死在自己眼前,叫他如何能冷静?
心中怒气更甚,钟颜手腕一挑,回身凝气运掌杀向陆清远。危机之时,突然一道黑影横亘在两人之间,迎面挡下钟颜的掌劲。
杀招失败,血仇未报。钟颜浑身战栗,握剑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哑声道:“好一条护主的狗。”
见此人出言不逊,魔军扬掌砍向钟颜,魔气千丈。逼命一刻,一道剑光拦下魔军的杀招。陆清远神情冷峻,红瞳闪烁着兴奋的赤光。脖间死印如藤蔓舞动。
“住手。”
“尊上!末将——”
“退下!”
魔军站在原地不动,犹豫不前,耳边的惨叫声、哭喊声、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眼前的魔物肆虐众人,手段残忍无比。山下邪祟肆无忌惮地邪笑,令人头皮发麻。陆清远浑身发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群怪物赶紧一个不剩地全部死掉吧!
怒火渐升的陆清远盯着魔军,眼神如鹰,似有万千道剑气藏在眼眸中,一眨眼便要将眼前人万箭穿心。紧要牙关愤然挥袖,吼道:“滚!”
雄浑魔气磅礴万丈,似惊涛巨浪横扫四方,将魔军震开数米。感受到陆清远的怒气,亲卫军不敢抗命,纷纷单膝跪地,虔诚地俯首道:“末将告退!”
话甫落,重重黑影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迫人魔气扫至山下,方才还兴风作浪的邪祟突然被弹飞数百里,深深埋进地底。现场幸存的邪祟,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望向山巅,连声音都在发抖,忌惮地小心翼翼道:“末将告退。”
混乱的杀伐终止,此刻的山巅与山下,皆是一样的满目疮痍,尸骨堆积如山,沙地上血流成河。
周身一片死寂,陆清远耳边嗡鸣,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脏剧烈跳动。突然心口一紧,方才那股莫名其妙的疼痛再度刺激他的神经。
算了,不管了。
长舒一口气,陆清远缓了缓神,看着围拥过来的众人,如释重负般和颜悦色道:“大家——”
话还未说完便全部碎在嘴里,一股锥心的疼痛涌上大脑,顿时口吐朱红。一把利剑从身后贯穿而出,陆清远转头看向身后那人,眼中惊诧与不解。明明是他让魔军撤退的。只见那人抽出长剑,负手而立,一副教训的语气看向陆清远,“魔物都该死!”
身后那人猛然一抽剑,陆清远脚下不稳朝前一扑,摔在地上。疼痛从胸口处蔓延全身,似百蚁蚀骨,陆清远疼得紧咬牙关,落在众人眼里的伤口正迅速愈合,顷刻间便恢复如初,自愈的速度如此之快,唯有高位魔族才有这般修为。
众人快看,他能自愈,天底下只有魔族能重伤自愈,他不是魔谁是!”
“他就是魔尊!是该杀的魔尊!”
偷袭那人似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献宝一般指着陆清远的伤口。见地上之人欲挣扎爬起,赶紧上前几步踩在他后背,朝他啐了一口,发泄怒火般喝道:“魔物,你联合你的手下今日偷袭,不仅残害百姓,还令众门派元气大伤。你简直该死!”
“你们要怎么处理他?我看非要七十二道酷刑都受一遍才解气,方才众人惨死之状诸位也亲眼看见了。手段残忍,只有怪物才做得出来!定要让他受尽折磨,才对得起枉死的兄弟!”
人群中有几人附和,也有几人沉默不语。
鸿林派掌门神情严肃,朝地上的陆清远扔了把剑,厉声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当场自尽,此事我们既往不咎。”
自尽?呵,明明是他拦下魔军的,为何要逼他自尽?他有何滔天大罪非死不可?
疼得全身无力的陆清远双手紧紧攥拳,赤色血瞳中杀气腾腾,不甘与怨恨在他耳边聒噪。陆清远起身狠狠震开踩在他身上的人,一脚踢开地上那把自以为是的剑。
然而脚下还未站稳,周身便有万千道剑气齐发,剑雨缤纷杀向陆清远。剑气呼啸而出,磅礴凛冽,将陆清远包围绞杀。剑气划伤胳膊,贯穿胸膛和双腿。
身陷剑阵的陆清远浑身是伤,鲜血染红了他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连连后退,双手撑着剑剧烈喘气,怒气与怨恨在心中滋长。
明明是他让邪祟消失的,明明是他拿到三字卷的,明明是他助众人抵抗魔物的。为何,为何都要针对他!为何!
眼中血色翻涌,赤色红瞳闪耀着嗜血的光芒,脖间死印如藤蔓生长。耳边吹拂着聒噪的风,裹挟阵阵往事,那声音如黑雾挥之不去杀之不尽,一遍一遍地凌辱和提醒着他,他是怪物,他是怪物!即便他做了一万件好事,但他是怪物!即便他救了一万个人,但他是怪物!即便他也曾对世间重拾期待,但他是怪物!明明他没有杀人,明明他什么都没做。
“你是魔,你该死!”
不,我不是!闭嘴!
“你杀了你娘亲,还害死了先生,你就是恶魔,你该死!”
不,我没有!别说了!
“你就是扫把星,像你这种人就不该活着,带着你肮脏的身体去死吧!”
不,不不不不!都闭嘴!是你们该死,是你们!我没有,是你们全都该死!是你们杀了我娘亲,是你们烧死了先生,是你们该死!是你们害了我,是你们要杀我!是你们该死!
脑中混乱如山崩海啸,似恶魔张牙舞爪在他耳边嘶吼。心中的怨恨如阴沟里的毒芽汲取血肉疯狂生长,他恨世人,他恨这数十年的欺辱,他恨所有人。眼中杀意浓重,陆清远低着头极小声地呢喃,“是我……”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头重脚轻眼前一片晕眩,陆清远摇摇晃晃后退数步,声音微弱,“是我。”
空气中漂浮的血丝如掉进干燥麦田里的火星,浑身血脉沸腾,不停地冲撞似要破膛而出。血腥味瞬间点燃陆清远眼中的杀欲与积压的怨恨,拔出利剑朝众人一挥,怒吼道:“是我!”
“石阶城是我!开天火是我!杀凶兽是我!逼退魔军是我!”
“是我拦下魔族!是我在才会顺利吧,是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是因为有我在!”
“是我救了你们,是我救了暗境,是我救了你们卑贱的命!”
“这一切都是有我在!你们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是你们该死!”
怒吼声如爆发的惊雷,理智与人性被杀意和怨恨撕扯。数十年来忍受的白眼与欺凌,此刻如山洪爆发,天崩地裂。他无法再忍,失去了太多的人,他如何再忍。陆清远嘶声力竭,丧失理智地咆哮。
“我没有杀任何人但我希望是我杀的,我要成为你们认为的恶魔,我要拥有足够的力量杀死你们所有人,我要亲眼看着你们跪在我脚边哀声痛哭,我要你们所有人像一条狗一样求饶,我要整个暗境求生不得,痛苦地、哀嚎地喊着我的名字,然后绝望地死去吧!”
完全丧失理智的陆清远暴怒断喝,似是要将数十年的痛恨与不幸,一股脑发泄出来,红瞳杀伐之气不断翻涌。
重重包围的众人听他嘶声怒吼要将所有人杀之后快,心中怒火更旺。鸿林派尊长站在人群前,指着陆清远呵斥道:“大胆魔物,竟口出狂言,当众人是死的吗?我说了,我们不为难你,你若当场自尽此事就此了结。”
“哦?”
似乎是听见垂死挣扎的人还在出言不逊,陆清远昂首睥睨那人,眼中尽是不屑与鄙夷,眉眼阴鸷,瞳孔中好似潜伏地一只猛兽,下一刻便要扑向他吞噬撕咬。
掌门与陆清远对视,登时后背发凉,脖间似是被一只大掌掐住,浑身喘不上气。转头看向苍玄派的位置说道:“这位陆清远是苍玄弟子吧,轩丘,装傻充愣可瞒不过去。我听闻,苍玄派大弟子与其师弟结为道侣,这位师弟,莫不是眼前这位?轩丘,这事,你的大弟子如何交代?你该如何交代?”
话锋一转,矛头顿时指向沈孟庄,众人齐刷刷看向这位年少盛名的苍玄大弟子。身后的叶蓁蓁拉住他衣衫,担心地唤道:“大师兄……”
掌门审视着众人眼中的惊疑与怨气,心里十分满意,继续添油加醋。
“尊上?哼,苍玄派包庇魔界之主,为祸苍生,其罪当诛。眼下看来,百年前封魔大战。莫不是你们与魔尊商量好演了一出戏,不然何以百年后魔尊再出,暗境动荡。我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你苍玄派,是你的大弟子!”
身处目光中心的轩丘依然面不改色不为所动,站在他身后的沈孟庄看向被包围的陆清远。目光穿过眼前众人,在狭小缝隙中,隐约瞥见一道颤抖的、绝望的、在讨伐声中挣扎的溺水的瘦弱人影。心脏仿佛停止跳动,被揪成一团,双腿发软,他用心爱护的宝贝,就这样任人践踏,一脚一脚都踩在他心上。眼前一切恍然一场大梦,一场噩梦。
“听闻轩丘意欲让沈孟庄接任掌门,连玄黄翎也一并交给他?轩丘这是将众门派、将暗境交给一个心怀不轨之人手中,暗境危矣众人危矣。”
“竟有此事?轩丘尊长,我敬您是长辈,此事还需慎重。沈孟庄包庇魔尊,并与其狼狈为奸,实在难当大任。事关苍生,请轩丘尊长三思”
“沈孟庄与魔尊苟且,实在有辱道风,不配执掌玄黄翎!”
…………
唾沫星子如链枷,将苍玄派捆绑在耻辱柱上,而他们口中的沈孟庄正被一刀一刀凌迟。昔日傲视群雄,如玉山之巅的苍玄大弟子,未来的掌门沈孟庄,竟也有一朝跌落神坛,被人不屑吐口水的时候。不知为何,众人心中竟有一丝痛快。
站于苍玄派众人之前的轩丘,神色严峻,负手而立。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孟庄,此事你了结吧。”
“师尊!”
闻声大惊,沈孟庄惊诧地看着身前的轩丘,脑袋“轰隆”一声,所有的一切都炸裂爆发,语气似哀求似委曲求全,轻声呢喃道:“师尊,不可,不可啊……”
如何了结?他该如何了结?他如何能了结?这份情义,这些相处的时光,这个人,他如何能说了结就了结?
一边是敬重的师尊,一边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众人,一边是天下苍生,一边是心之所爱。他如何了结?
身若水中浮萍,沈孟庄呼吸一滞,只觉天旋地转,愣愣地看着眼前不近人情的师尊。突然脑中响起熟悉的机械声,打乱他所有的思绪。
不近人情的声音在耳边说:“叮咚!终极任务,永续之战,主角陆清远为千夫所指,黑化成魔,请宿主认真对待!”
冰冷的余音还在脑中回荡,沈孟庄似乎僵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回应。脑中的机械声,不断重复道:“终极任务!终极任务!请宿主认真对待!”
与此同时,始终背对着他的轩丘,冷声道:“你是大弟子,应当有所表率,此事无法两全,你知道分寸。”
心乱如麻的沈孟庄仍旧立在原地低着头浑身战栗,脑中、耳边,充斥着两种声音,将他包围,不断地夺去他喘息的空间。两种声音在脑中交织,如缠成一团的乱麻,似前后夹击的长矛,将他的身体贯穿,钉在柱子上放血,直至血尽而亡。
“宿主若无法完成,书中世界将即刻格式化,请宿主认真对待!”
“孟庄,莫忘了你的初心。”
“宿主请回答!”
“孟庄,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向为师保证的吗?”
时光斗转,昔日他成为沈孟庄不久,一切还在茫然中。他兢兢战战地完成系统交代的任务,扮演书中角色。而那时,太虚阁内,轩丘对崭露头角的陆清远有所迟疑,意欲斩草除根未雨绸缪时,是沈孟庄一番劝告留下陆清远加以察看。
那时,轩丘嘱咐沈孟庄,若有任何歹念直接砍杀以绝后患。而那时,沈孟庄是如何回答的?当日这位轩丘最器重的大弟子,信誓旦旦、斩钉截铁地保证。
“是。”
“当日是你亲口承诺,如今兑现你的诺言吧。”
“宿主完成这个任务你就可以回去了,请认真对待!”
聒噪的声音扰得沈孟庄心烦,仿佛走入了一盘死局。无可解,一切都无可解,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死局。原以为所爱与苍生,他必须做出选择,却原来一切都选择好了,他不过也是一枚棋子罢了。
“孟庄”“宿主”
“孟庄”“宿主”
耳边的声音似要震破他的耳膜,在耳边,在脑中不断地回响、回响。一遍又一遍催促他,提醒他。
“别说了……”沈孟庄气若游丝,心口压着一块大石,“都别说了……”
轩丘解开他的内力,沈孟庄手里握着安世剑,剑光冷冷,剑声哀恸。一步一沉重,似有前千斤巨石压在头顶,沈孟庄拖着身子穿过人群,缓缓走向陆清远。
人群中心,剑拔弩张的气氛笼罩众人。陆清远眼神锐利,血色红瞳充斥着杀气,眼中尽是血丝。突然瞥见沈孟庄从众人身后出现,朝他走来,心头浓雾似是被拨开,眼中杀意渐渐平息。那股张牙舞爪要撕碎众人的盛怒,此刻只剩冬日红泥小火炉下徐徐跳动的小火苗,在瞳孔中雀跃。
是师兄!师兄来了!师兄终于来了!
他看着沈孟庄深深低着头朝他走来,他想看师兄的脸,想看师兄笑,想师兄抱住自己,然后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这里,离开安虚峰。到山下去,买一座大宅,养三只小娃娃。
心头突然有一丝苦涩,陆清远鼻尖一酸,似有满腹委屈等着眼前人过来抱住他摸摸他的脑袋温柔地哄他,就如往常一样,然后拉着师兄的袖子撒娇。
师兄,快带他走,快抱抱他,他好疼。
只有师兄对他好,只有师兄愿意信他,只要有师兄就够了。
眼中重燃光芒,陆清远看向缓缓走近的人,仿佛阴森黑夜里,他的天光已至。这个人,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此生全部的热爱,是他所有的欢喜。他来救他了,他来带他离开,他来偏心他爱护他。
只要有师兄就够了,幸好有师兄在,只要有师兄的话。
“师兄!”陆清远满怀希望地朝来人大喊,眼中皆是笑意,“师兄,你带我走——”
话还未说完,一切都静止。方才还欣喜万分的双眸,此刻只有茫然和错愕。秀丽的细眉因疼痛紧蹙,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疼痛从心口处迸发。陆清远迟疑地缓缓低下头,安世剑贯穿他的心脏,猩红的血液簌簌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蚀骨的疼痛远远比不上惊愕,陆清远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沈孟庄,声音微弱,极小声地唤道:“师……兄?”
安世剑骤然抽出,沈孟庄始终低着头不敢看眼前之人。眼泪模糊视线,止不住地涌出眼眶,刺在陆清远心口的那一剑,如同刺在他自己心上,此刻心如刀割。
难以置信,一切都难以置信。
失魂的陆清远张着嘴呼吸,脸上一片木然,紧紧捂着心口,脑袋一片空白,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滑进嘴里还有一丝咸涩。
师兄……师兄……
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
胸口堵得慌,只能张着嘴连呼吸都忘了。
师兄不会的,不会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师兄不会的,他不信!抑制不住的呜咽声从喉咙里跑出来,陆清远满脸泪痕,心脏处的伤口在愈合,此时的难以置信早已让他忘却了疼痛。
眼前的沈孟庄同样泣不成声,全身都在发抖,手里的安世剑剧烈颤动。舌尖、喉咙里涌上无穷无尽的苦涩。怎么会这么疼?在他诛杀邪魔的无数光阴里,也成身受重伤卧床三月,也曾身中数剑,也曾头破血流。为何这一剑会这么疼?死死咬住薄唇,嘴角渗出一滴鲜血,沈孟庄僵硬地转身离去,失魂落魄地跌跌撞撞。
见沈孟庄要离开,陆清远不知所措。师兄要离他而去了,不可以!他不允许!陆清远伸出手欲抓住沈孟庄,发带与发丝绕过他指尖。如许久以前一般,他只能仰望着身前的背影,永远只能站在他身后仰望着。从前如此,如今亦然,如此遥远,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都抓不住。
背影渐行渐远,陆清远不管不顾地冲向沈孟庄,双腿发软许久令他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在地上。手心、脸颊,数道擦伤开始渗血。
发带与发丝穿过染血的指尖,掌心中空无一物。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黑夜里那唯一的天光也愈来愈暗,最终全部消失,如冬日燃尽的最后一捧炭火。只有他,又是只有他一个。抓不到了么?真的再也抓不到了吗?
不要……不要走…不要丢下他……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他不要!他不许师兄离开,他不许师兄讨厌他,他不许又被扔下!!他只有师兄了,只有师兄了啊!
师兄,师兄!!不要走!他会乖乖听话的,他再也不偷东西了,他再也不发脾气了!
顾不得身上的血与沙,陆清远双眼满是泪,从地上爬起来,追着沈孟庄走远的背影,似被丢弃的小孩追寻大人的步伐。声声呼唤,似是在问他,为什么要丢下他?是他不够好吗?是他不够听话懂事吗?以后再也不会了,可以吗?以后再也不会了。
咸涩的泪水滑过脸上的擦伤,一丁点的疼痛于陆清远而言,都如万蚁蚀骨。然而此刻他忘记了身上的疼,他只想追回目光深处的身影。那个温润的站在桃花树下,朝他抿嘴轻笑的身影。
膝盖上的伤已经愈合,疼痛还没有消散。陆清远踉踉跄跄地拼命跑,一步一跌,那道身影却离他愈来愈远了。陆清远声泪俱下,泣不成声,肩头剧烈抽搐,声音沙哑,不停地抽噎,苦苦哀求。
“师兄……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不要不理我,师兄,不要不理我……
看看我吧,求求你看看我,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撕心裂肺的哭喊如钝刀,一刀一刀割在沈孟庄心上。他停下脚步,浑身剧烈颤抖,低着头站在原地,双眼通红控制不住地低声啜泣,心头似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咬。
目光尽头的人停下来,仿佛是在等待身后人靠近。陆清远以为师兄在等他,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泪,含泪带笑地朝他跑去。想伸手抓住他,再也不会松开了。
指尖还有分毫就要抓住沈孟庄的肩膀,陆清远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与祈求。
突然一道剑光飞驰而来,凛冽寒光毫不留情地砍断陆清远的右手。滚烫的鲜血溅在陆清远脸上、脖间、胸膛处。浑身皆是自己的血,炙热的温度在灼烧他的肌肤,一切都仿佛停滞了。
“啊啊啊啊啊——”陆清远抓住被砍断的右手,跪在地上仰面哀嚎。剧烈的疼痛撕扯他浑身上下每一根血脉,额前青筋暴起,脖间的死印发狂便蔓延全身。从脖间沿着下巴爬上脸庞,从脖间沿着胳膊钻到指尖。死印布满全身。似恶魔爪牙扒在陆清远肌肤上,双眼充血,死死盯着皮开肉绽的右手,仿佛眼泪已经流尽了,只有鲜血溢出眼眶,流过狰狞的脸颊落到地上,如野兽般咆哮:“你们竟敢!竟敢!”
身前的沈孟庄闻声猛然转过身,看见眼前一幕,心脏似乎被徒手捏碎。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抱住他,想不顾一切地带他离开。可是,他却无法迈开双腿。刺向陆清远的那一剑,已经用尽了他全部力气。此刻身如浮萍,站在原地摇摇晃晃,手心已经被掐出血,头晕目眩。
突然数道光影从深谷里凌空而出,四条乾坤锁链缠上陆清远四肢,整个人悬空,困在半空中。
浑身邪气笼罩的陆清远用力挣脱,然而愈是挣扎,乾坤锁缠得愈紧,似乎要绞断他的四肢。
他所有的尊严,他全部的希望与念想,他唯一的渴求。现在,此刻,被他们全毁了,全部都毁了!他的右手,他的师兄,没了,都没了,全都没了!
仿佛所有的一切是一面镜子,突然裂开一道细缝,紧接着裂开无数道细缝,噼里啪啦要将所有完整的美好摧毁,最后骤然崩碎,只有满地的残渣,只有割心流血的作用。
陆清远仰头歇斯底里地大笑,笑声愈发诡邪,令人头皮发麻。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控制不住地笑,血泪从他脸上滑落。声嘶力竭地诡笑令四肢上的铁链剧烈颤动,发出叮叮声。放弃最后的挣扎,方才的盛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轻蔑鄙夷,嗤之以鼻道:“你们最好锁住我永生永世,否则——”
昂首睥睨脚下众人,似在欣赏蝼蚁最后的苟且,扬起一边嘴角,阴鸷地哂笑,“来日必将加倍奉还!”
人群中的轩丘神色从容,丝毫猜不到他的心思,一如往常的生人勿进,沉声道:“孽徒,在地下好好忏悔你的罪行,从此以往,苍玄派再无此人。”
话甫落,轩丘一挥袖,只见乾坤锁将陆清远拽入无底深渊。眼前人骤然消失,沈孟庄再也无法克制,冲向陆清远掉下去的地方,脑袋中什么也管不了。突然身后一声大喝,“沈孟庄!”
见沈孟庄意欲冲向深渊,轩丘勃然大怒,呵斥道:“你要做什么!”
站在陡峭悬崖边,沈孟庄脚下的碎石纷纷掉下深渊,早已看不见陆清远的身影。地下的寒风吹向他,似一刀一刀割在脸上。脑袋一片空白,声音微弱地不似从他喉间发出,不知所措地呢喃道:“师……师尊,我……”
乍然脚下地面震动,高耸的山巅突然下沉,干乾绝地恢复成平地,方才深不见底的寒渊如伤口愈合一般不见踪影。一切都仿佛做了一场梦,此刻梦醒,醒来物是人非。
失魂落魄的沈孟庄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前行,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他不知为何身在此地,只是感觉这里气氛不好,让他很难过,他要离开。
趔趔趄趄地走到石阶处,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摔下石阶,惊得周不凡等人大喊师兄。四五百道阶梯,砾石尖利,沈孟庄额头摔破了一个洞,脸上全是鲜血,被血模糊的视线一只看着远方。
恍惚间,似乎看见夏日林荫里,一位明媚少年朝他歪头笑。他伸出手想抓住那道光影,却再也……再也抓不到了。
原文道,永续之战,陆清远身坠无间深渊,十年光阴魔界至尊。
“十年……”沈孟庄呢喃了一声,最后昏迷过去。
十年后,归来已不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