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翠莲不知情, 徐嬷嬷面上浮现出喜忧参半的神情，解释道：“公主离京不久，二皇子就暴毙身亡了，陛下龙嗣本就单薄, 除却明妃亲生的三皇子，以及宫婢生的四皇子，就只剩五皇子了, 是以，皇上把远在兖州的五皇子接回京了。www.jiuzuowen.com”

翠莲心中一沉, 三皇兄不学无术，四皇弟性子绵软，唯独阿瑜机敏好学，难不成父皇有意培养阿瑜？可阿瑜长久在兖州，对京中诸事都不知晓, 若父皇真有此意, 那他在宫中势必艰难。

可，她是真的不想再回去。

况且, 相公受了重伤, 需要人照顾，她便是要走，也定然要等他好了。只是阿瑜他......

“裴瑜一直挂念着你, 他听说有你的消息，还在盼着你回去。”楚梦亭垂了垂眸子，压下心中的苦涩, 他知道她虽然性子绵软，从来不争不抢，可是，一但决定的事，却不会轻易后悔。

他不会逼她，除了用裴瑜劝她，他想不出还有别的办法。

果然，此话一落，楚梦亭从翠莲眼中看到了动摇，他心里一喜，却又听她道：“梦亭哥哥，给我些时间好吗？家中相公需要人照顾，他待我有恩，我便是要走，也要等他伤势大好，少则三个月，多则......”

她迟疑了一会儿。

“若是京中问起，还请梦亭哥哥先瞒着，只说认错了人罢。”翠莲不知道京中还有谁知道她在这，但是只见楚梦亭徐嬷嬷和锦瑟来这里，她猜想应当不会有太多人知道，至少父皇和皇后不会知道。

“我已经找了一年多，也不差三个月。”楚梦亭听她那句相公，攥紧拳头，却还是温声应下。只要她肯回去。

“公主你何苦如此......”徐嬷嬷哭着拍了拍大腿，她自是知道公主的性子，却也没法再劝，可是她看着翠莲单薄瘦削的身子，还是多劝了几句，“如今公主身子越发瘦弱了，明明已经及芨的年纪，却丝毫未见长，至少让带来的太夫瞧瞧。”

见翠莲想要拒绝，徐嬷嬷继续道：“公主且放心，这太夫医术了得，且常年在五皇子身边照料，五皇子日日牵挂公主，便是为了让五皇子安心，公主也是要瞧一瞧才好。”

提及翡瑜，翠莲心中挂念，只好点头应下。

不料，由大夫把完脉，却抬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左右为难的看了几眼。

“可有不妥？”翠莲皱眉。

楚梦亭心中一沉，冷声：“到底如何？”

那大夫跪在地上，颤抖道：“公主已有孕两月有余。”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砰”的一声，桌上的茶杯被拂了出去。即便是想过这种情况，做好了心理准备，楚梦亭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此言当真？”她的月信一向不准确，上个月没来，她没怎么在意。没成想却是有孕了么？翠莲抬手覆上自己的小腹，指尖轻颤，心中满是苦涩，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草民行医多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不过公主脉象有些奇怪，倒像是体寒之症。”

“可对孩儿有损？”翠莲心中一紧，下意识问出声。宋大夫之前也说过，她似乎有体寒的征象。话语问出，她心中又露出些微苦涩，眼下这光景，便是无损，她也不一定能保住它。

恐慌和无助源源不断从心底蔓延开来，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相夫教子、岁月无忧的日子，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这可如何是好？”徐嬷嬷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晕倒过去。未出阁的公主流落在外本就已经饱受诟病，倘若再带着孩子，届时陛下大怒，后果不堪设想。

“公主，这孩子留不得。”楚梦亭的声音从身前响起，翠莲心头一颤，她如今孤立无援，难不成这孩子真的不能保住？

“是呀，公主，楚二公子说的没错，这孩子的确不能留。”徐嬷嬷缓过来，劝解道。

许久许久，才听得翠莲的声音。她看着破碎的茶杯，面上是无动于衷，淡淡道：“梦亭哥哥，你不会逼我对吗？”

一想到留不住，她忍不住浑身颤抖，可是摸着肚子，她又突然平静下来，她孤单了这么久，老天爷既然送来了他，不管如何，她都要一试。

楚梦亭闻声，面露苦涩，他的莲儿从不曾如此这般对他。除非，她心中有了别人......单单是这么想，楚梦亭就忍不住握紧拳头。

“难不成你真的想同那个铁匠过一辈子！”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哀求道，“莲儿，我知道你心里是怨我的，可是，我找了你这么久......”

看见她眼底的犹豫，楚梦亭心头一紧，生怕她为了孩子不想再离开，他阖了阖眸子，声音已然是沙哑：“若你想留下......”

“楚二公子！”锦瑟和徐嬷嬷异口同声道。

“只要你答应同我一起，便留下吧。”楚梦亭抬手捂了捂眼睛，不再看她的神色。

“好。”若是能留下孩子，怎样都好。

“楚二公子，公主年纪小，不懂事，你怎可陪着她一起胡闹。”徐嬷嬷埋怨道，“公主，你还小，又怎会知道拉扯一个孩子有多难。当年贵妃带着你和五皇子在宫中尚且举步维艰，如今你尚未指配驸马，没有依仗，只身一人尚且困顿，一旦让人知晓此事，后半辈子可如何过？”

翠莲却红着眼跪下了，她抚着肚子喃喃道：“总会有办法的，嬷嬷，你至少让我试一试，我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他。”

徐嬷嬷赶忙扶她起来，哭到：“公主何苦如此固执，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翠莲只摇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罢了，公主大了，老奴也做不得主了。”徐嬷嬷见她如此固执，心中也有一番考量，五皇子如今再京中如日中天，虽说皇后娘娘以往待公主不好，可如今到底是要扶持五皇子，五皇子又争气，公主日后的生活或许会好过一些。

翠莲见状，心底才堪堪松了口气。对着徐嬷嬷和锦瑟好一番安慰，眼看着眼看着天色不早，翠莲挂念着楚黎，要离开。

“我送你回去。”楚梦亭没松手。

“梦亭哥哥，”翠莲抽回自己的手，抬头看着他，想说一句请自重，但终究还是没忍心说出口，明明他可以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带走的，想起儿时的美好回忆，翠莲心中微微酸涩，她如今仰仗的便只是他的感情罢了，终究还是她对不住他。

翠莲温声劝道，“梦亭哥哥，至少这三个月，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搅，好不好？”

就算是要离开，她也不会让相公难堪，给他留下不好的名声。

“好。”楚梦亭声音已然是嘶哑了，“但这三个月，我会一直待在这里。”

翠莲知道这是楚梦亭最大的让步，她最终点头应下。

楚梦亭撤回手，目送她纤弱的背影离开，双拳紧握，莲儿，我会让你再回到我身边的。

一直在外间待着的何梅生，完完全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叹出一口气，就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放着荣华富贵不过，偏要跟一个铁匠过苦日子呢？

眼见翠莲出来，他迎上去：“公主，你......”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翠莲瞧着他，对他礼貌地点了点头，也不曾多说，便径直掠过他离开了。

锦瑟在屋内安慰徐嬷嬷。

见楚梦亭出来，何梅生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感叹，早就知道他对翡莲公主用情至深，却不曾想素来杀伐果敢如他，也会有如此神伤落寞的一面。

“公主当真还要留在这几个月？”

楚梦亭走出屋，目送着翠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与刚才的温润不同，声音带着些许阴沉：“三个月太长了，我等不及。”

何梅生偷偷瞧了他一眼，见他素来谦和如玉的容颜上闪过一丝阴鸷，心里一颤，人人都知楚二公子谦谦君子儒雅端方，却极少有人知道他骨子里的偏执。

只不过。

“公主的相公......”说完，见楚梦亭听到相公二字面色不虞，何梅生立马改口，“那铁匠名唤楚黎，我调查过，他武艺极其高强，在邕江城算是数一数二的，但此人不思进取，虽然家中有铁匠铺子，但并不在家安分守己打铁，常跟着人接野镖做活，浑噩度日，性子暴劣，风评极差。”

在听到“楚黎”二字时，楚梦亭突然神色微变，看向何梅生。

何梅生未察觉，继续道：“而且我还听说，他似乎有个在京中做大官的亲爹，不过早些年抛妻弃子，楚黎跟着他娘改嫁给了一个菜贩子。”

何梅生还在继续念念叨叨说着调查到的事情，楚梦亭神色怪异，双拳紧握，眼中的阴鸷越发明显，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楚黎，竟然是楚黎！

“若是从他手中抢人，还得从长计议。此人恶劣之至，明明娶了公主进门，却跟村中的一个寡妇纠缠不清，说起来，那寡妇倒也颇具名声，因为她的丈夫田河可是邕江城出去的贡士，可惜，英年早逝。”

把调查的事情说完，何梅生洋洋得意的看向楚梦亭，却被他的怪异的面色吓了一跳。

“楚，楚兄？”

只见楚梦亭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后，眸子闪过一丝不解，下一刻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田河的遗孀同楚黎纠缠不清，可属实？”

“我亲自派人调查，自然不会有假，怎么了，难不成楚兄先前见过楚黎？”何梅生挠了挠头，不解的看着他。

楚梦亭握住楼阁的栏杆，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许久才出声：“何止是见过。”

何梅生好奇地看着他，却迟迟没听见下文。

*

一路上，翠莲都没缓过来。面对楚梦亭时她故作镇定，如今却是慌乱了。

要不要告诉相公她有孕了？她当真要走吗？难不成真的只能再留三个月吗？

她想要留下孩子，可是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何其残忍。

而且田铮体弱多病，相公还要照顾他们母子，为了他们不惜受伤，若是她再留在这，只会给相公平添负担。

况且，京中来人寻她。如今她暂且稳住了楚梦亭，可以后呢？

满怀心事，翠莲回到家中，进了堂屋，看见床上那个了无生息的男人，她心头发颤。

直到凑近了，看到他胸口微微的起伏，她才松了口气。

只是，他面色苍白，脸颊肿的不成样子，薄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起了皮。他好像很累的样子，睡得很沉。

翠莲看了看手里的药，轻轻叹息，还是帮他先煎药吧。

她蹑手蹑脚的替楚黎扯了扯身上混乱一团的被子，刚一动，身下的男人就醒了。

“回来了？”楚黎听见动静，睁开眼，声音微哑。

翠莲见他醒来，垂了垂眼睫，敛起眸中的情绪，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了？”楚黎握住她要收回的指尖，察觉出她神色不对。

“相公，”翠莲眼睫颤了颤，最终还是问他，“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离开这里，你会陪我一起走吗？”

楚黎望着她那双如水的眸子，笑道：“想去哪玩？我带你去就是了。”

翠莲看着他带笑的眼眸，见他如此痛快，心中微漾，追问道：“相公，我是说，我们离开邕江城，去其他地方生活，相公你也不要出去做活了，我们可以开一个铺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好不好？”

“为什么要离开邕江？”楚黎听她突然这么说，心中不解，总觉得她在瞒着他什么。他从不曾听她提起过身世，心中一动，“你是不是想家了？”

“相公，”翠莲摇头，喃喃说了一声，“我没有家。”

见她似乎是不愿提起身世，楚黎虽好奇，但也不逼迫她，等以后她想说了再说就是。

“笨丫头，”楚黎看着翠莲，拍了拍她的后脑，“这里就是你的家。”

至于离开邕江城，他不是没想过，若是可以，他也不想束缚在这里，可是他欠人的，总得偿还。“丫头，你也知道我......”

听出他语气里的拒绝，翠莲心中微涩，悄悄摸了摸肚子，早就猜到他不会带她走，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他，这样也好，问过了，也就死心了。

翠莲扬起小脸，看着楚黎，笑着道：“算了，还是不要相公带着我私奔了，咱们银子不够。”

她分明是笑着的，楚黎却在她眼中看到了失望，他心头浮现出愧疚酸涩感，却也无可奈何。

许是翠莲照料的好，一个月，楚黎就己经可以下床活动了。

“不要再天天愁眉苦脸了，我已经好了，你瞧。”楚黎在地上活动了几下，对着翠莲道，看这丫头这个月情绪一直不对，时常一个人呆坐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翠莲悄悄收回摸着肚子的手，抬头对着楚黎笑笑。

楚黎凑过去，用粗粝的指腹搓捻她的脸颊。

翠莲被他搓捻的脸颊生疼，忍不住皱眉，瞪了他一眼，见她终于露出灵动的表情，楚黎失笑：“这些日子愁眉苦脸的，哪怕是你给哭一哭，老子瞧着也开心。”

是呀，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离开了，最后的这些日子，何必再日日悲春伤秋呢？翠莲记起与楚黎在一起那些开心的日子，尤其是看他打铁的夜晚，心中满满都是暖流。

日子一点点过去，翠莲掰着手指算离开的日子，还有一个半月，越跟相公相处，她越心里越不舍。

夏末，是萤火虫最多的时节。

翠莲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萤火虫，伸手指了指，看向楚黎，轻轻咬着唇，软声：“相公，我想要这个。”

听她软软的语气，楚黎心中填的满满的，哪怕是她想要星星，他都想给她摘下来。

为了哄翠莲开心，满院子的萤火虫都被他抓干净了。

“你快下来，你要是摔了，我就真生气了。”翠莲看着爬上墙头捉萤火虫的楚黎，既无奈又生气。

楚黎这才从墙头上下来，捏着院子里最后一个萤火虫，塞进小小的蛋壳里。然后得意的坐在翠莲身边，一副看我多厉害的表情。

翠莲气鼓鼓的拿着那个巨亮无比的鸡蛋壳，手指头一动，把蛋壳上那个洞抠的大了些，在楚黎的眼皮子底下，把里面的萤火虫倒了出来。

漫天的萤火虫一下飞出来，闪着光。

鸡蛋壳里只剩了几只被蛋液粘住的萤火虫，还在闪着微弱的光。

“你……”楚黎气结，抬手捏住翠莲的小脸，道，“赔我。”

翠莲得意的晃晃小脑袋，故意道：“这样才好看。”

楚黎看着她灵动的眸子，楚黎靠过去，吻住她，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翠莲微微一怔，任他吻着自己，心中微涩。

吻着她，楚黎浑身火热，托抱起她就要往屋里去，这几日没法碰她，他都快憋炸了。

知道他的意图，翠莲顾及自己腹中的胎儿，赶紧拦住他：“我，我来了月信。”

闻声，楚黎愤恨的停住脚步，又不甘心，将她箍进怀里，狠狠的吻她。

夜晚

“笃笃”

听见动静，楚黎看了眼身边熟睡的翠莲，心里有些纳闷，以往这丫头最是警觉，这几日却是嗜睡，不过看着她微微有些圆润起来，楚黎心中又很高兴，他随手披上外套，往大门口走去，不耐烦嚷道：“谁啊，大晚上的。”

一开门，是王彤秀。

只见她双目赤红，带着哭腔道：“楚黎，你快去看看铮儿吧，他刚又发病了，连宋大夫也束手无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