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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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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照手里捧着的,是古谦给她的库房记录第三册,王府库房内,有什么东西,放在哪个架子的哪边,第几格,谁送的或谁买的,价值多少银钱,她都得记清楚。www.jiujiuzuowen.com

明云见毕竟在官场走动,免不了给同僚送礼,便如明天周大夫的寿宴,或许嵘亲王到场就已经算是给面子了,但明云见不会空手而去。

明云见带的礼,总不能是别人送给他的。

库房内许多玩意儿,都是以前逢年过节时,别的官员送给文王的东西,若是从一方手中送到文王府,再由文王府送到另一人手上去,三人在场,难免尴尬。

祝照记下这些,也好分出哪些是有用,哪些无用,哪些可送,哪些不能动。

明云见走到亭子边时,祝照嘴里正嚼着东西,一双圆眼闭着,眉心轻轻皱起,而后她从膝前碗里拿了块东西塞进嘴里,继续吃。

明云见瞥了一眼玉碗中,那是牛奶杏仁干,由牛奶制作而成的奶酪还未完全干前切了杏仁片儿放进去,而后在装入器皿等到彻底晒干了之后形成薄脆状,一片片掰下来吃,奶香浓郁,也有杏仁儿的清甜。

这东西,倒是有钱人家哄小孩儿最好的玩意儿。

祝照吃着牛奶杏仁干,嘴角抿着一点点奶酪化了的白,等背完了一段才睁眼,入眼瞧见不知何时站定在亭外的明云见,祝照下了一跳,膝上的玉碗险些摔了。她没分轻重,先护着吃的,库房记录的账本丢到一旁去了。

明云见走到祝照身边,捡起账本放在石桌上,从玉碗里拿出了一块牛奶杏仁干放进嘴里,果然,过于甜腻,他不喜欢吃。

祝照愣愣地看着对方,等明云见在自己对面坐下,才起身道:“王爷回来了。”

“坐。”明云见下巴微抬,随便从桌上散落的账本里抽了一本,正好是库房记录的一册,翻了一页后,他问:“青龙白凤玉花瓶何人所赠?”

祝照一怔,反应过来明云见这是来验收成果了,答案几乎无需去想,张口便回:“元召六年,上元节,翰林院典籍冯钟正大人赠,青龙白凤玉花瓶一对,估值九百八十三两银,存放南库乙架右手三列四层。”

明云见捧着书册的手微微收紧,翻了两页后,又找了一处问:“和田百雀朝凰玉屏。”

只是一个呼吸间,祝照便道:“元召七年,端午节,少府监梁尤大人赠,和田百雀朝凰玉屏,估值六百两银,存放东库甲架右手四列七层。”

明云见换了一本书,为府中开销用度,只需报上日子,那日所花银钱,只要是账上有记的,祝照都能分毫不差地背下来,一个字都不缺。

明云见只验了四次,便合上了书册,这回再朝祝照看去时,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祝照嘴里还有未完全吃下的牛奶杏仁干,她过于紧张,舔了舔嘴角的奶酪残余,问明云见:“我……背慢了吗?”

“你背其他书籍也是如此?”明云见问。

祝照顿了顿,道:“幼时兄长带我看过几本书,有的不懂意思,我便老实背下来,背书于我而言……不太难。”

明云见双眉抬起,忽而一笑。

这何止是不太难,简直是太容易。

账本七册,库存本六册,短短两日的时间,账本背到了第六册,库存本背到了第三册,凡是背下的都能记得。

明云见特地挑了中间一本,卡在她昨日下午背下的那段,照理来说,那时的记忆应当最模糊才是,可她居然也记得。

照着祝照的回答,她不是只对账本数字敏锐,先前她说自己记性尚可,不是自夸,而是谦虚了。

“书本先放下。”明云见道,祝照将书册全都堆去了一边,就连玉碗都放在了桌案,里头的牛奶杏仁干也不吃了。

明云见道:“小长宁,本王与你玩儿个游戏。”

祝照点头,明云见才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银扇道:“这把扇子上画了竹,本王执了半年多了,从未刻意观察过上面的竹叶有几片,等会儿本王将扇面展开默数三十声,你便以你面前的纸笔作画,将这扇上的竹子画下来,可能做到?”

祝照听他这般说,连忙摇头:“王爷,我不会作画。”

“不会作画?”明云见挑眉:“你先画着,好不好看,再另说。”

祝照见他玩儿心已起,只能答应,只是等会儿绘画出糗,就不能怪她的画污了明云见的眼了。

明云见展开扇面,祝照认真看去,那扇上的竹子交错了八、九根,每一根都有不同的分支,而后分支上再交错着竹叶,交织的竹叶至少得有上百片,形状大小、叶尖方向也各不相同。

祝照在看时,明云见还数着声儿。

三十一声落下,银扇歘地合上,祝照愣愣地定在原地,方才的那把扇子,犹如一张图般定格于她的脑海中,祝照握着笔,紧张得连呼吸都慢了下来,她落笔时很轻,却毫无犹豫,便像是照图作画,不一会儿便把一副扇面的竹画复刻了下来。

祝照收笔,明云见探头看去,本还满怀兴致,结果一瞧祝照的画儿,他便皱起眉头,啧了一声:“真是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有画符的天赋。”

祝照脸上骤然通红,她咬着下唇站到一旁,等明云见绕过石桌走到画的正面,再打开扇面铺在了画纸上方。

只是看了一会儿,明云见的脸色便变了。

不是先前的调侃,而是隐隐震惊,虽说祝照的画的确惨不忍睹,但她将那九根竹子的主杆交错的方向,前后,都画得清楚,分枝的数量,叶片的方向与总量,也无差别,两幅画的唯一不同就是,扇上是银粉绘上,大师风范,祝照所作如小儿涂鸦,没有风骨。

这幅画,不错的。

祝照瞥见自己的画与明云见扇面上的画,简直有些无地自容。

“你兄长是宫廷画师,号称画仙,在你年幼时,怎没教你绘画?”明云见收了扇子,朝祝照看去。

祝照老实回答:“幼时兄长教我作画,我总见他绘画的颜彩好看,想偷吃,所以他便让我背书去,再后来……便没这个机会了。”

明云见眸色沉了沉。

也是,祝家出事时,她才六岁,一个六岁的小姑娘除了看看书,入宫陪着明子秋玩儿半日,并无任何忧愁烦心,作画一事,等到大了再学也行。

“除了作画不行,写字可好?”明云见问。

祝照的脸颊飞满了红霞,她含着下巴,摇头:“不好。”

“写几个来瞧瞧。”明云见道。

祝照提笔,于纸上写了几句,她是定了心神认真写的,字迹规规整整,也只比她小时候学写字那会儿稍稍好一些,一笔一划,空是字,毫无灵气。

明云见看向纸上,那是两句诗。

宜烟宜雨又宜风,拂水藏村复间松。无赖杏花多意绪,数枝穿翠好相容。

明云见握着银扇,轻轻敲打了手心两次,这首诗,是他这扇面角落里提的一首。他方才只是让祝照记着扇面上的竹子,没想到她连角落里的诗都能记得住,这般好的记性,不用可惜。

按照徐家人对祝照的态度,恐怕也没想过要好好教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毕竟祝家出事之后,她也不再是祝府的小姐了。

徐家条件一般,所有的书墨都供给了长女徐环莹,所有的玩乐都供给了长子徐潭,恐怕没人会想到祝照另有天赋,便被这般轻视浪费了。

祝照现下的样子,就像是小时候待在兄长的书房内,兄长布下了作业,她完成后等着审查的结果一般。

明云见执笔,在祝照方才写的那句诗旁,重新写了一遍,他的字其实并不多潇洒,不似祝照以前在她爹书房里看到的那些字帖一样,字的大小不一,潦草,也不太能认得出。

明云见的字,如他的人,干净利落,细瘦有力,每一笔如兰叶,自成一派。

他写完后,问祝照:“你瞧本王的字如何?”

祝照点头,真诚地回了句:“好看。”

“那日后本王教你写字。”明云见道。

祝照一怔,明云见说完,便对祝照道:“这些账本库存,随便看两眼不丢东西就是了,有空多看几本书,若想寻书了便与小松说,他会带你去书房。”

祝照哦了一声,见明云见要走,随口问了句:“王爷留下吃饭吗?”

明云见出亭子的脚一顿,回头朝祝照瞥了一眼,轻轻笑说:“好啊。”

祝照朝他笑得灿烂,圆眼弯弯,亮晶晶的,她从玉碗里拿了块牛奶杏仁干放在嘴里,含糊不清道:“我去让檀芯备菜。”

祝照跑出了凉亭,还没走几步便扬着声音喊檀芯,回头瞧见明云见正在看着她,反应过来后还怪不好意思,于是改为小碎步跑,叫檀芯的声音也压低了些。

明云见不禁轻笑,瞧出了些,以往祝照是在徐家过得太谨慎了,才压抑了活泼性子。她小时常常与明子秋在宫里玩闹,笑声爽朗,也不怕人,在王府里的时间长了,没人管着她,倒也放开了许多。

记性好自然是优,学东西快,教起来不费事,但记性太好,也容易记得一些不该记得的,祝府出事那一日,刻在祝照脑子里的记忆,恐怕是她想清都清不掉的。

便是因为她幸存,才会成为他人的目标,那些为权势攀爬、争斗,用尽计谋的人,总有办法将所有单纯的、可爱的,渐渐消磨摧毁。

次日,周大夫寿辰,明云见备好的字画与两条用红纸包裹的金条一起放在了礼盒中,小松捧着礼盒从王府里跳出来。

因为周大夫在朝中也算地位崇高,今日去周府赴宴的人大多也位高权重,如此正式的场合,祝照不敢轻视,一早便起床让檀芯与桃芝给自己打扮得隆重沉稳些,只是她毕竟才十六,年岁摆在这儿,就是穿上了靛色的衣裙,也不像个妇人。

明云见白底玄衣戴玉冠,等祝照从王府出来了,才与她一同坐进了马车里。

从祝照上了马车之后,明云见便一直盯着她的脸看,那表情……算不上多好。

祝照被明云见盯得脸红,双手紧张地在膝前搓着,呼吸急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王爷看什么?”

“怎把自己画成这样了?”明云见问。

祝照扁着嘴,突然委屈了。

她早间坐在梳妆台前就觉得这妆发不对!桃芝说,这是今年京都官夫人之间最盛行的妆容,便是眉头淡淡,眼尾红红,还要在眉心画一朵莲。

祝照的声音如同未长牙的小兽在哼,软糯地说:“我只是让她们选一个稍显成熟些的打扮,没想过会这样的,我是不是很丑?”

明云见听她着声音便没忍住想笑,于是扑哧一声,祝照的头更低了。

他以扇面遮住笑脸,只露出一双弯如月牙的眼,见祝照难过的样子,心里更加想笑,嘴上还得宽慰道:“今年几个官夫人倒也的确是你这打扮,只是你还小,那些妇人都三十好几了,这颜色于你而言,深沉了些。”

“我今日必要给王爷丢脸了。”祝照捏着袖摆,脸红透了,眼眶眼看着也要红了。

明云见以手顺着她的背,好声哄着:“不丑不丑,怎会丢脸呢?就是你这发饰太多,晃得本王眼晕,摘去两样刚刚好。”

“真的?”祝照抬眸,问。

明云见点头:“自然。”

祝照道:“那王爷你把扇子放下来,我看你有无偷笑。”

“……”明云见忍不住扬起的嘴角,于是扇子不动,道:“本王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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