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陷入混乱。www.jiuzuowen.com
在此之前的生活中, 乔知谦从来没跟人打过架, 他并不懂得什么打架的技巧。面前的又是比他年长许多的高年级同学，他们力气相差甚远, 乔知谦脸上也挨了好多下，可他不要命，发了狠地咬住对方裸露在外的手掌。
小少年眼睛泛红，透着狠, 像是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一样的狠。
被他咬住手掌的高年级同学一边忍着疼痛, 一边疯狂去掰乔知谦的脑袋。
周围人也赶忙上去拦架, 好不容易将乔知谦拉开，却发现小少年的嘴巴上已经染满了鲜血。而那个手掌几乎被咬的见了骨头的高年级同学则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他手指指着乔知谦：“我要去告诉我爸妈, 让他们给我报仇，你完了，乔知谦, 你完了！”
……
在升旗仪式上发生这样的恶性斗殴事件, 校方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升旗仪式甚至还没有结束, 打架的两名同学就已经被请到了教导办公室里。
可不论教导主任怎么问，他们都不肯说出打架的缘由：乔知谦只是沉默，而另一个, 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止过哭声。
教导主任觉得头大，只好请来双方的家长。
高年级同学名叫钱瑞，他父亲经营一家规模颇大的连锁健身房。
钱瑞的父亲率先赶到，他一眼就看到自家儿子布满鲜血的手掌，当时就拉下脸来, 指着乔知谦教训：“你是哪家的孩子，小小年纪，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看到有人给自己撑腰，钱瑞的哭声顿时更大了一些。
他哽咽着告状：“他、他就是姐姐说的那个乔知颜的弟弟。”
钱瑞的姐姐喜欢霍思衡，对乔知颜的态度极差，在家中也曾经多次提过乔知颜，只不过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罢了。
钱父本就绷着的脸更加难看了几分：原来这孩子背后是霍家，霍家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那岂不是要让小瑞白白被人打？
他权衡了好一会儿利弊，霍家的人才姗姗来迟。
来的人是霍国栋的秘书，秘书带着金丝框眼镜，站的挺拔：“霍总公务繁忙，无暇前来，但我来之前霍先生曾经特意叮嘱过，如果知谦少爷有个什么好歹，我们这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钱父目光落在乔知谦明显挂了彩的一张脸上，生出几分紧张。
可他心中仍有不忿，若论伤重程度，小瑞可是比乔知谦要厉害的多。钱父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见秘书再度开口：“听说您属意城东那块地皮，您如果真的有意，霍家这边倒是可以考虑帮您，只是今天的事情要请您多担待。”
“……说什么担待不担待，小孩子玩闹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听闻这话，钱父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谄媚道：“这么点儿小事，还劳烦秘书你亲自跑一趟，真是不应该。”
钱瑞扯着嗓子喊：“爸，可是乔知谦他……”
钱父斥他一声：“闭嘴！还不赶紧给人家小朋友道歉？”
钱瑞是老来子，平时家里人也是对他颇多宠溺，这还是第一次，父亲对自己发这么大的怒。
钱瑞缩着脖子，不情不愿道了歉，心里却在想，改天一定要找回场子来，让乔知谦吃些苦头。
附小的放学时间比中学放学时间要早一些，乔知谦率先到家，为了不让姐姐发现自己的伤，连晚饭都没有出去吃。
小小少年坐在电脑前，在搜索框中输入几个字符，屏幕发出的亮光幽幽映照在他的脸上。
乔知谦嘴唇紧抿。
他就知道，所谓“睡过”，绝对不是什么好词。
第二天，乔知谦去上学的时候，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全都变了，经过昨天的事情，他不仅和钱瑞彻底结下了梁子，也让同学们看到了他凶戾的一面。
小少年满嘴鲜血的模样犹在眼前，如同茹毛饮血的怪物。
人人都怕他。
他们恐惧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可乔知谦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径直坐回了座位。
他不需要朋友的。
他只需要尽快长大就好，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姐姐再不受欺负——乔知谦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后来的日子里，钱瑞曾经不止一次找过他麻烦。
乔知谦总是对他诸多忍让，可再怎么忍让，也敌不住对方一而再而三的挑衅。
他可以容忍钱瑞诋毁自己，却根本听不得从他嘴中说出一星半点儿侮辱乔知颜的话。
于是乔知谦打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
起初，他还能以功课繁忙为由憋在屋中，让佣人给他把晚餐送到房间里。可时间久了，乔知颜便开始起了疑心。乔知谦清楚看到姐姐眼中隐忍的心疼，他调转过头去，用冷漠遮掩自己的委屈。
他说：“姐，我没大碍的。”
霍国栋也找他谈过几次话，可男人到底工作繁忙，时间有限，没什么多余的精力用在乔知谦的教育上。等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要采取行动时，乔知谦已经成了班里最不服管教的代表人物。
小少年仍旧每次考试都考第一，仍旧会将考试的奖状拿给他们看，只是脸上的笑容几近消逝。
尽管那笑容，是他多次练习的成果。
四年级下学期。
某次大课间的时候，钱瑞纠集了一大群人，将乔知谦堵在了教室门口。
彼时几乎所有同学都在操场上做广播体操，他目光望向面前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多的钱瑞等人，缓缓攥紧了拳头。
乔知谦下意识往后退，然而他每后退一步，钱瑞等人便再逼近一步。
他听到钱瑞不怀好意的声音：“乔知谦，你怕什么呢？平时不是很牛吗？只要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饶了你，怎么样？”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钱瑞又道：“快啊，多简单的事儿，就叫一声爸爸，又不会掉一层肉。”
回答钱瑞的是径直朝他扔来的一把椅子。
钱瑞身子一偏，堪堪躲过去，他额上都出了一层冷汗，那椅子要是真砸到他头上，他命恐怕都没了啊……
钱瑞怒急，往地上啐了一口，招呼着兄弟们朝着乔知谦打去。
纵使乔知谦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打架技巧，却敌不过他们人多，小少年被几个比他大许多的孩子摁在地上捶。他身子蜷缩起来，死死咬住牙关，然后趁着他们不注意，从口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美工刀来。
他身上已经痛极，意识也有些涣散，只剩下最原始的自保本能。
美工刀胡乱朝他们挥过去，见了血。
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染红了身上穿着的白色衬衫……
几滴血溅到他脸上，他这才清醒了几分，忍着身上疼痛，慌慌张张跑出去。
这事闹得很大。
几个高年级同学虽说受的只是皮外伤，可到底见了血，他们的家长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霍国栋可以利用一块地皮让钱家息事宁人，却没办法让这些人全都罢休。
更何况，这个时机，霍家的危机才刚刚度过，本就元气大伤的霍家根本再没有多余的财力堵住悠悠众口。
几个家长联合起来，说是要将乔知谦送进少管所，让他吃些苦头。
霍国栋没有办法，逼着乔知谦跟他们道了歉。
那天是个阴天，不知何时，教室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教导主任办公室里，乔知谦站的笔直，他没什么血色的唇抿起来，好半晌才从口腔中挤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你把我们家孩子打成这样，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问题吗？”
“就是，都说三岁看大，你才多大年纪，就做出这种事，以后不定会长成什么样子……”
“霍总，不是我说，你也该腾出时间来好好管教一下这孩子，不能因为他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就任由他胡作非为吧。”
……
纵使已经道了歉，可仍旧有人不依不饶。
霍国栋低下头，看乔知谦的表情，这样侮辱的言语，小少年只是低垂了头，静静忍耐着。
男人心疼又气愤。
本来让乔知谦过来道谦就已经是无奈之举，是为了保护他，可现在……
霍国栋冷了眉眼：“几位，得饶人处且饶人。”
男人长期居于高位，即便现在公司情况并不如先前那样乐观，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光是气势，就足够骇人。
那几个人终于噤了声，不再说话。
霍国栋牵着乔知谦走出学校大门。
一大一小，撑着黑色雨伞走出校园，走了一段路，一直沉默的小少年突然扯了下男人的西服外套，霍国栋俯身，听见乔知谦说：“霍叔叔，这件事不要告诉我姐姐。”
霍国栋怔了下：“……好。”
然而世上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再怎么隐瞒，乔知颜还是知道了。
看着弟弟白色衬衫上透出来的红色血迹，几乎是瞬间，她眼眶就红了起来。
乔知谦哄她：“没事的，一点儿也不疼，就是不小心磕到了，真的。”
乔知颜哪里肯信他。
当天她就去找了霍国栋，恳求男人给乔知谦办理转学。
霍国栋沉吟片刻，同意了。
乔知谦又被送回了原先的学校，依旧是原来的班级，可是原本在同学们心中活泼开朗的乔知谦，却再也回不来了。
过了没多久，姐姐带他搬出了霍家。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乔知谦每天每天都盼着自己能尽快长大，可还没等他彻底强大起来，姐姐就因为一起恶性车祸去世了。
姐姐的葬礼来了好多好多人，却唯独没有看到那个被她放在心尖儿上的霍思衡。
夜深人静的时候，乔知谦独自一人坐在乔知颜的灵位前，讷讷说着话：“姐，你看，这就是你喜欢的人，连你的丧事，都没有勇气出席。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哪里配的上你呢？”
乔知颜死后，霍国栋自然又将乔知谦接回霍家。
乔知谦最初是拒绝的，可不知想到什么，他后来又同意了。
从那时起，乔知谦的生活中除了学习之外，几乎再没有什么别的爱好。
众人眼中的不良少年慢慢蜕变成学神一般的人物，重新得到了老师和同学的喜爱，他又变得正常起来，开始正常和周围人交流，话也慢慢变多。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不正常。
心里像是缺了一块儿，不疼，只是觉得有些空寂。
乔知谦十四岁那年，霍思衡和褚橙结了婚。
小少年作为霍家的一员出席了他们两个人的婚礼，他脸上强装的笑容在看到新郎亲吻新娘的时候，骤然消失不见。他冷眼望着处于高台之上的新郎新娘，第一次深刻感觉到了恨意为何物。
多奇怪，小学时候曾经被钱瑞他们那样欺负，他都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他竟然恨他们。
尽管知道姐姐是因为一场意外而去世的，可乔知谦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恨意。
凭什么姐姐去世之后，他们却能过得这样好？
凭什么呢？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高中，乔知谦选择了住校。
即便是节假日，他也不想再回那个家，看到褚橙对他故作亲近的脸……还有霍思衡，这个曾经伤害过姐姐的男人，常常看着他的脸发呆，就像是在透过他追忆什么过去一样……
乔知谦真的不想看他扮演什么迟来的深情角色。
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家，离开这座让他几近窒息的大房子。
好在他成绩一直很优异，几乎没什么悬念的，就考上了最好的大学。
报道的前一天，褚橙突然找到他，说要给他一笔钱，让他永远离开霍家，去到霍思衡看不到的地方。
乔知谦盯着她半晌，然后道：“那你可要多给我一点儿，我这张和姐姐相似的脸，应该能值不少钱吧。”
褚橙脸色骤变。
就连乔知谦都看出了霍思衡对那个死人的情谊，她怎么可能豪无所觉？
褚橙面上一闪而过的阴鸷让乔知谦顿时警觉了起来。
他脑海中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如果褚橙早就发觉了霍思衡对姐姐的感情不一般，那么姐姐的死……
上大学后，乔知谦用褚橙给他的那笔钱去找了私人侦探。
由于车祸发生的时间实在太过久远，许多证据都不可考，追查起来并不容易，然而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乔知谦让私人侦探将追查目标定位到褚橙身上，侦探很快就得出了结果。
当时的车祸确实和褚橙有关。
尽管不是她亲自开车撞人，可却是她指使的。
乔知谦嘴唇都发白，他问私人侦探：“如果打官司，胜率有多少？”
私人侦探想了想：“百分之五十吧，毕竟霍家和褚家的势力很大，即便我们这里有相关的证据，真要告了褚橙，也会很麻烦。”
乔知谦又问：“打官司需要多长时间？”
“短则几个月，多的话……”侦探沉吟了下：“大概至少要一、两年的时间吧。”
乔知谦沉默半晌，说：“我知道了。”
和侦探的会面结束之后，少年去校图书馆查阅了相关的知识，得知就算他向法院提起告诉，也不一定会让褚橙血债血偿。
乔知谦合上手中的律法书，下了决定。
既然法律没办法还他一个公道，那么他就自己来……纵然结果是身陷囹圄，他也认了。